身姿

导读伟岸的六角楼身让我仰幕，清脆的六角铃声让我陶醉，使我忘记了自己不能久坐的病痛，我呆呆地坐着，默默地仰看，静静地聆听，痴痴地暇想……

人的身体姿态：走、立、坐、躺、睡。走与立被人们列为辛苦劳作之身姿，坐、躺、睡为休息享受之姿态，所以有“坐，请坐，请上坐”一说。

少年时期为求学，总是天蒙蒙亮时背起书包翻山越岭地走路，正处于长身体阶段的我，每天都是走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让人感觉人生茫茫、苦海无边。成年后厌恶长时间地行走，于是在生活中减少行走、回避行走，多以坐姿打发人生。多年来坐着看书、写作几乎是我的全部生活，颈椎不乐意了，发出疼痛信号。我只好躺着看书，让头颅有着落以减少颈椎的压力。其实坐、躺的身体重量全是落在屁股上。最近屁股提意见了，屁股肌肉感觉疼痛，让我不能坐、不能躺，那就只剩下睡姿了，人生啊，总不能天天睡倒在床上吧。我无语、结舌……人类的智慧与思想织就的辉煌艺术多是在坐姿中完成，现在我不能坐，怎么办？

独自在家中晃晃悠悠，眼见沙发却不能落坐，我无语、结舌……

到户外去？嗯，只能到户外走走了。没走几步看见一个衣裳褴褛的女子立在一饭店门前，那女子披散着头发让人看不清容颜，污垢着肌肤让人辨不明肤色，趿拉着拖鞋让人认不准鞋样，无精打采地提着一个搪瓷盆，一看就知道如祥林嫂似的乞讨者。她就那样立在门前，没有人看她，没有人理她，甚至没有人欲谩骂赶她走。最近我在街头巷尾老看见她，我看见她就只那么一个姿势地立着，难道她不累吗？难道她不需要休息吗？也许她的神经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也许她只是一个生命，她只是一个能够行走的躯壳。那么她的精神是幸福的，世间的善恶美丑她感受不到，人类的勾心斗角她感受不到，身体的病变疼痛她也感受不到，她所知道的可能就是她愿意立在那儿……

仲秋的阳光依旧保留着夏日的暑热，我撑伞行走在撒满秋阳的大街上。一走进甘棠老街，就能看见那朵小门，小门单扇，没有风窗，很单薄地镶嵌在一面白墙中。每当我走进老街时，我都会很留意地对那朵小门多看几眼。30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从深山坳到城里参加中考，随同学进入那朵小门洗澡换衣。记得当时主人从煤球炉上提起全身乌黑的水炊，为我们打洗澡水，我们山里娃对城里的一切用具都很陌生，及至对城里人也感陌生，三天中考过去我却不知道那朵小门主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同学与那人家是何关系，就那么糊里糊涂地洗了三天澡，脑海里却记住了那朵小门。后来我到城里读高中，每当走进老街，都想进入那朵小门去看看，然而终没有走进去。再后来我在城里工作，每当走进老街，心里推想那小门里的主人不知换了几茬，只将眼光对那朵小门多看几眼……30年过去了，铺就麻石条路面的老街虽经风吹雨打却依旧光滑、平整，那朵小门任凭身边的建筑日新月异却永不改变往日容貌，而我却由当年充满活力的小姑娘成长为身感病痛不能落坐的中年妇女了，岁月消逝的痕迹全体现在我疼痛的身体里。

我茫无目的地徜徉在甘棠老街中，只是为了减少在家中坐姿的时间。走出老街，六角楼的身影映入我眼帘，明代建筑六角楼，距今已有400年的历史，三层六个翘角，翘角下坠有铜铃，风过铃声悠扬，楼墙花砖千姿百态，底层周边17块青石浮雕栩栩如生。我径直走近六角楼，在其荫处停下，寻一处大理石就坐。一阵秋风吹来，额头上的汗液霎时清凉，肌肤收缩不再冒汗，身心倍感凉爽，六角铃声悠然地传入耳鼓。我抬头仰看楼身，六角楼沐浴在仲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屹立、巍峨，六角铜铃轻轻摇摆，六角铃声悠悠传送……伟岸的六角楼身让我仰幕，清脆的六角铃声让我陶醉，使我忘记了自己不能久坐的病痛，我呆呆地坐着，默默地仰看，静静地聆听，痴痴地暇想……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的不适，我是不愿花这些时间到户外茫走的。因为身体的不适，独自行走，看见了衣裳褴褛的乞讨女子有着比我身体病痛更为不可抗拒的无奈，勾起了少年为将来生计奔波求学的回忆，欣赏了秋高气爽的六角楼形象，有了新的收获。当我回来时那祥林嫂似的乞讨者仍旧立在那饭店门前，难道她真的不累吗？难道她真的不需要休息吗？她的精神领域是否真的有幸福？

可能我的生活方式要换换了，增添活动量，少坐多立。

2011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