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载弹指一挥间
卅载弹指一挥间
七月二十日,父亲去世二十周年的日子,我回了趟老家,为父亲立了碑。碑记上刻了这样两句话:“父亲死了,山活着;母亲死了,河流着。”其实我是想说,只要山河不死,政策不变,我们的日子就一定会越过越好。
也许是多年的衣食无忧的日子,淹没了我对父亲的怀念之情,站在父亲坟前我竟没有太多的伤感。而大哥却伤心不已。我劝大哥不要这样,大哥哭着说:“尔格日子富裕了,谁知大大没明没黑辛劳了一辈子,咱都没能给他老人家背一副象样的棺材”。
是的,那时候太穷了!
那是一个糠菜半年粮的艰难岁月,再加上父亲多病,我们家的日子捉襟见肘。我读了六年零四个月书后,父亲再也不能上山劳动,我只得停止了学业,回家劳动。
那时不光没钱花,就是喝一口水,也要到三里半的拉柴沟去挑,父亲常常鸡一叫就起来,赶天明才能挑回两担水,我回家务农后,和大哥用了半个多月时间,花了二百块钱,在沟底下打出了一口水井,解决了吃水难的问题。几年后,我到外边去闯荡。大哥和嫂子养起了小尾寒羊,经济渐渐宽裕了许多,先后拉上了电,用上了自来水,安上了电话。
听说我回老家了,石头叔请我吃饭;石头叔其实比我才大一岁,和我是从小耍大的朋友,他的父亲和我爷爷拜把兄弟,石头叔比我多读一年半书,脑子转得快,善于接受新东西,也算是改革浪潮中涌现出来的人物,县电视新闻上报道过他。
五年前,石头叔搬到了新建的五孔石窑中,整个住宅的装潢和家里的摆设,让我这个工作人也非常汗颜。也许是石头叔还记得我爱吃红烧肉,几个菜中就有一碗红烧肉,他指着冰柜说:“程荣,现在好了,里边有的是”说话间,石头叔拿出一瓶西风酒,执意要和我喝两口,不占酒的我,破例和他喝了个痛快,醉态朦胧中,石头叔说:“程荣,喝,叔也活成个人了,什么时候需要钱言传一声。”石头婶对我说,你叔就这样,喝上两口就张狂开了。
也许石头叔真的喝大了,开口便骂:“谁张狂,那时候老子不张狂,你咋就撵着人跑了?”听到这话,石头婶躲出门外。我劝他再不要提那档子事了,石头叔却流下了泪水:“程荣,没钱拴不住老婆,丢人呀!”
那时候石头叔确实穷,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年村里来了个说书后生,石头婶羡慕说书的有钱,就偷偷跟上那后生跑了。石头婶走后不久,改革开放开始了,政策好了,石头叔斗着胆,贷了两万元,承包了一块水平地,建子四个温棚,还给山上栽了十多亩红枣。没过几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有钱人。也许是石头婶听到石头叔发了财的消息,自己又回来了。因为有孩子,在村里人的劝说下,石头叔也就又接纳了石头婶。
回到大哥家,大哥提出把父亲留下来的几孔老窑拆除,也翻盖一院新地方。我不同意,因为这是我家几代落生的“圣地”,保留下来也是个很好的纪念。侄儿军军对我说“二大,你看柏油马路都修到咱硷畔底下了,对面山峁上又架起手机塔,全村都修了新窑洞,咱这几孔老窑不拆怪碍眼的,与新农村建设不般配。”
听了侄儿的一番话,我觉得有点自惭。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人们的思想一再解放,而我身在城里,还没有身在农村的侄儿看得远。
回到县城半个月后,大哥打来电话,告诉我老窑拆完了,要我回来看着下石。
菜疙瘩
下班回家,正赶上吃晚饭,妻嘻笑着端来一碗饭,一脸的诡秘神色:“你猜猜,碗里是啥饭?”老母在一旁啧她:“别轻贱了,快让他尝尝”。我猜想“保准是什么好吃的稀罕饭食,待接过碗一看,顿时倒了胃口,原来是几块又青又绿的菜疙瘩,未吃菜疙瘩,我眉头先拧成了疙瘩,妻见我这样,在一旁揶揄:“咽药吗?你一尝就知道了,怪鲜的,要不是妈妈叮咛给你留点,人家早就吃光了,哪有你的份儿”。
没就没,这东西早就吃够了,看着碗里的菜疙瘩,我眼前不由浮现出当年父亲在世时的情景。
记得还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春节前家里就米光面尽了,幸亏父亲天天晚上出去弹棉花,才挣了些粮食,好不容易才度过了年关。可一到二、三月间,日子长了,春荒难熬呀,母亲领上我,遍地剜野菜,半天也剜不到一篮子,回来后用水淘了,用少得可怜的面粉和麸皮拌了,捏成拳头大的菜疙瘩,面少菜多,捏都捏不成团子,手一松就散了形,我上学时,只好用手巾包住,带到学校去吃,而我父亲连这也吃不饱,上地干活时,提一壶水,饿极了,喝开水哄肚子……记得有次我回到家,扔了菜疙瘩,哭着向母亲要白馍馍吃,正碰上父亲回来了,他猫下腰,拣起地上的菜渣渣,扇了我一把掌:“惯死你了,就这,家里谁吃够过?你还舍得往地上扔。
可怜他死得早,没赶上现在的好日子,临死也没有吃过个饱肚子。
昨天下午,妻去大禹山看驼鸟、孔雀散心,听人说鸡吃野菜长得快,下蛋多,就拣了些野菜回来,那“格奴”叶子嫩生生,绿油油,“肥娃娃”叶子厚墩墩,鲜活活,母亲看到这堆野菜,动了心思,叫妻拣些出来,说是二、三十年没吃过菜疙瘩了,做些菜疙瘩尝个鲜。妻欣然领命,蒸了一锅,两个孩子从没吃过这么怪模怪样的东西,跟上打哈哈,争着抢着要吃,原来没打算当饭吃,只图尝个鲜,所以蒸的少了点。母亲一急,护住菜疙瘩吆喝:“就你们吃,不给你爸留些?”
其实,我压根也不想尝这个鲜,一看就倒胃口。妻却再次窜掇:“不识人敬的,人家想吃还让妈妈封了口呢,留着让你吃个稀罕”。我不屑一顾:“啥稀罕东西,孩子们香,人也香?以前真的还没吃够么?”妻把碗凑到我下巴上说:“你闻闻就知道了,这可不是以前吃的菜疙瘩了。”原来,妻做菜疙瘩时,掺和进了肉、油、鸡蛋、五香粉等诸多佐料,以前那野菜的麻辣苦涩味道,全被这些佐料淹没了,果然香味扑鼻。
这也叫吃菜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