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深处
云卷云舒,正个天蓝得像海,云像海上的帆,每次走在这条山路上巧妹就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云,云的变化真多,像少女的心事一样复杂。
巧妹十七岁了,在农村这个年龄已经有媒人上门说亲,可巧妹都让母亲回绝了,她说自己还小,在等两年不迟。其实,巧妹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他就是同村的耿怀望,有一次,巧妹去张怀望家还簸米的簸箕,耿怀望问她还想不想读书?她低下头,哪是她不想念书,是家里供不起。耿怀望拿出他学过的一些中学旧课本送给她,她感激地看了耿怀望一眼。
从那以后,巧妹有空儿便看那些书,有时耿怀望也给她讲一些他们学校的事情,一来二去的他们就熟了。
巧妹坐在一块石头上,仰望着白云,想心事。突然白云里过来了一只红风筝,它是一只蝴蝶的形状。巧妹欣喜地情不自禁跑去追那只风筝!
“巧妹!我在这儿。”耿怀望喊到。
“风筝。给我!”
巧妹拽着风筝的线,向山上风高的地方跑去,风筝比刚才飞得更高、更远……
“哥哥这两天又惹父亲生气了,父亲撵他走,可母亲那舍得!唉,这个不争气的哥哥!”耿怀望愤愤地说。
巧妹用竹棍在土地上写着一些字,听着耿怀望说着家里的事情,她没有插言。说实话,她每次接触到耿怀望的哥哥,那一只独眼的目光时她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巧妹,咱们的事情你跟父母说了没有?”
“等你父亲差媒人到我家提亲的时候……”
耿怀望喜悦地望一眼巧妹,她低着眉,额前的头发也没能遮住羞红的脸颊。
耿怀望一把拉起巧妹的手,“走,咱们放风筝去!”两人跑了……天上那只红风筝自由自在地跟着他们飞着……
这时,树丛里站着的那个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怪叫,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深草丛中。
二
赶集回来,巧妹走进院子,那两间简陋的厦子房多少年了,起初继父说要攒些钱盖两间新房,邻里都在盖新房,可继父嫌母亲没有为他生个男丁,总是气愤地说:“盖上新房,难道陪嫁一个外姓的闺女!”母亲理短,也就不再言语。
巧妹把屋外堆放着一些杂物归置好,去给花椒树浇水,这株花椒苗长的可旺哩,每年结得花椒都要分给邻里们一些,大伙都说这花椒炒出的菜味香!她偶尔看见地边还种着一株鸡冠花,好像公鸡头上那顶星红色的冠子,炫耀似的在风中摇着。她没给它浇水,进了母亲的屋里,由于母亲有缺血病,面容苍白,缺少些精神,见巧妹回来,就端给她一碗水说:“累了?歇歇。”
巧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赶集卖秀品挣下的十几块钱,交到母亲手里。母亲又提起媒人上门说亲的事。她们正说着继父推门进来,放下锄头,脱下布卦子,瞥了一眼坐在那儿的巧妹。巧妹忙给继父拧了把毛巾。继父擦完汗,蹲在屋脚地上,青黑色的面孔被嘴里吐出的烟气弥漫的看不清了。每天继父下地回来,总是神情默然、颓废,他黑炭似的脸上一双呆滞的目光,挺让巧妹害怕的。自从妈带了巧妹嫁给继父,在巧妹的印象中继父就是呆板严肃的一个人,他从不多言语,巧妹也就很少和他说话。
巧妹借故给母亲洗衣服走出了屋门。
院里的地方不大,但有花有草,还有一棵杏树,杏吃多了不好,但巧妹喜欢吃,而且一吃就是五六个。
巧妹把洗衣盆放在石头上,清澈的水能看清自己美丽的面孔,她又想起怀望……她用手把水中的洗衣粉搅开,开始搓洗衣服。三月的天,又刚下过雨井里的水渗骨的凉。
巧妹停下手中的衣服。
两只喜鹊站在对面的房檐上嬉戏,她冲喜鹊也挤眉弄眼,玩弄一番。
又舀了两瓢水,等巧妹把衣服晾在绳上,回屋取母亲的药锅,母亲在为继父缝他身上的那件汗衫,母亲的针线做得好,特别是纳鞋垫的手艺村里数一数二,巧妹就是跟母亲学的。
“李家来提亲的事,你对巧妹说了吗?”继父问母亲。
“说了。可她……”
继父的脸一沉:“你到底挑捡啥?一个十八九的大闺女不能老依赖爹娘过日子!”
巧妹没言语,可她心里有数,怀望就会让人来提亲的,也许就在下一星期。
三
昨夜落的那场雨,使气温一夜间凉了,黑色的土地上的鸡冠花似乎更有些妖娆地伸着长长的脖颈,窥视着花落情伤的巧妹。巧妹和谁也不说话,一个人光着两只脚圈缩在炕上痴痴地想着怀望。
每晚月亮出来的时候耿怀望会来敲她的门,但她插着门拴就是不开,他沮丧地倚在门框上一味地诉说,然后含着眼泪离开。
巧妹伤心地捂住脸抽泣……
巧妹恨不得拿刀刹了那个人!
巧妹掐了一只鸡冠花的花头,在手里蹂躏着,她抬头望天,头顶的白云仍像点点的帆在蔚蓝的天空上飘动,但是云的深处好像有一个阴影,那是一团游移过来的黑云,很快白云被那团来势凶猛的黑云吞噬了。苍穹深处有了一道痕。
那天早晨,天刚破晓的时候继父提着一把斧头上山砍柴去了。
到晌午有小孩给巧妹捎话说继父让巧妹上山去接他一下柴太多。巧妹去了。一路上巧妹还快活地唱着山歌。
突然巧妹脚踩在一块虚土上身体没站稳一个趔趄,紧接着被一个年轻的男人给抱住了……
他撕扯着她的衣裳,她挣扎,同时叫喊,可是山里哪有回声,她只感到下身一阵灼热和疼痛,两眼直直地向着蓝天……红风筝的线远远地飘离她的手心,在漫无天际的白云中飘啊,飘啊,她的身体也逐渐变得软绵无力,几滴殷红的血落在黑色的土地上面……
四
不久巧妹怀孕了,方圆百里都知道了她的丑事,乡亲们背地里指指点点,让巧妹不敢走出家门,然而她最怕见的人就是她的继父,继父那张黑青的永远不会有表情的脸,和他沉默不语弓背踌躇的神态,让巧妹断定了她的后半生的去路。她感谢继父那天救了她,是继父把她领回到母亲面前,母亲差点昏獗过去。
巧妹要去找耿怀望,可被母亲拦住说破了身的女人还去惹事生非!她彻底屈服了。
巧妹又看见窗下那片星红的鸡冠花,她真想用脚把它们都践踏完,让它们从此灭绝,不再生长。
没过多久,巧妹被耿怀望的哥哥??那个三十多岁的一只眼的一瘸一拐的男人掺扶着走进耿家的门槛,那天鞭炮声一直从她娘家响到婆家,放炮的人正是耿怀望,他惆视的目光盯着巧妹,她身上红艳艳的新娘装在黑鸦鸦的人群里显得格外的刺目,他一直看着他们走进洞房……
五
一年后,巧妹的女儿一岁半了。
巧妹和丈夫之间的感情仍然是不怎么好,丈夫爱喝酒,特别是不如意的时候就喝的酩酊大醉,回到家羞褥巧妹。巧妹恨他,却又逃脱不了他。
也就在一天夜里她丈夫醉酒回来口吐白沫,不醒人事,抬到县医院说是酒精中毒抢救无效。料理完丈夫的丧事,巧妹人一下子瘦了大一截,心里仿佛一下空了、净了,一天除了下地干活,也不太多言语,有时候她看着女儿的面影才感到自己的存在。
巧妹勤俭持家,孝敬公婆在村里有了美名,一些年轻媳妇常来串门子向她取经,她总是一笑说“我哪有什么密方,是公公婆婆对我好呗!”
巧妹的心比以前明亮了,也和邻居的媳妇姑娘们说个笑,一同赶个集,回来总忘不了给女儿带个花手帕,给公婆给捎两斤点心,可这些快乐的事过后,她还是会偶尔想起一个人,那就是耿怀望。
巧妹结婚的那一年耿怀望接父亲的班去了县城当工人,当然是住在厂里,节假日才回来。时间过得真快,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到了该成家的年龄,这也是他不回家避免听父亲唠叨的一个原因,他说他有自己的想法。
这天傍晚巧妹干完地里的农活,抗着锄头走到家门前,奇怪一只风筝在小院的上空飞,是一只绿色的大蜻蜓,女儿的小手握着风筝的线跑来跑去,尽管风筝飞得很底,但女儿依然玩得很快活。
巧妹倚在门上,倦怠的眼神中唤起一缕少有的光亮,接着晶莹的泪珠落在身旁的花叶上,巧妹松口气,看一眼蓝天上的白云她仿佛觉得自己也是一片云在它们中间肆意地舒展着身躯,巧妹快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