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楼下的女孩

女孩和父亲、弟弟就住在楼下的单间里，每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你会看见一个清瘦的身体提着一只大水桶出来接水，然后又忽悠忽悠地走回去。一会儿你能听见她唤父亲和弟弟吃饭的声音，父亲吃罢早饭就出门去了，弟弟去上学，最后剩下她锁门。遇上冬天下雪女孩两手放在袖管里，双脚踏在积雪上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她一直是个不迟到的好学生。整个一个冬天女孩都是这样走去走回的。

女孩的家境不怎么好，父亲是修鞋的，坐在小搬凳上，腿上铺块油布接下顾客的鞋用他粗糙的手一针一线地缝，每天很辛苦，却又挣不下几个钱。女孩的父亲总是习惯性的板着一副布满皱纹的瘦削的面孔和他的孩子们说话，因此在他们心里父亲是威严的，父亲的话也是不可违抗的。父亲沉默寡言惯了，剧说女孩小时侯母亲撇下她和弟弟跟了一个有钱人跑了，父亲精神上受了打击，加上生活的拮据性格变得有些怪异。那几年你经常能听见女孩的父亲在家里摔东西的声音，姐弟俩吓得卷缩在屋子里哭做一团。渐渐的也适应了父亲爆躁的性格和单调而沉闷的家庭生活，日子在平淡中过得更快，女孩十六岁了，她比以前更勤劳懂事，同时她也更心灵手巧，用橡皮筋给弟弟做个弹弓，弟弟拿着弹弓满院疯跑；用碎花布给父亲缝个烟袋包，父子闲了就蹲在墙根抽烟，眉头也舒展了许多。有时在楼上你能听见女孩和弟弟的一两句过于放肆的对话，偶尔女孩也会在父亲允许的情况下带来一两个女同学，她们也总是静静的，不会影响到旁人。后来也许是时间久了吧，父亲心里的伤疤结了痂，不再疼痛了，家里也就安宁多了。父亲对两个孩子也是好的，只是男人的心毕竟粗一些有些想不到的事情，这通常都是由女孩来想的，比如：春天该将被褥拿出来让太阳晒一晒，驱除潮气，夏天需要把蚊帐撑开，睡觉的时候再点一支蚊香……父亲支撑这个家不容易，于是女孩总是默默替父亲分担着一切。

那年夏天的气温一直很高，屋角下的蚂蚁搬了几次家都没能下成雨。就这样坐着都会出汗的天，女孩仍然要洗衣或做一些零活，中午楼下的自来水“哗哗”的流着，院里的人都午睡了很静，女孩要把大铝盆端到水管前去，她要使上全身的力气才能端起，可她没有叫弟弟和自己一起抬，硬是自己从家门口吭吃吭吃地挪到了水池边，然后她自信地对自己笑一下，开始在水里漂洗衣服。这种繁重的家务劳动让她渐渐地不在感到压力和沉重，而成为了一种快乐，这快乐让她的心情像流水一样清澈透明。

一年四季女孩都是准时的起床做完家务然后背上书包去上学。

一年春天的清晨天下着细雨，那细雨下盛开着一簇簇红色石榴花，石榴花在周围青砖灰瓦的映衬下显得艳丽而夺目。在细雨斜织的清晨女孩背上书包出门了，她没有打伞，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正在这时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从石榴树后跳了出来，她被吓了一跳，当她人出他来时她立刻笑了，然后她走进男孩的花布伞下两人同撑着一把伞走出了巷子。以后每天的早晨女孩都比以前要早几分钟出门，还是在石榴树下会有大男孩在等她，他们一边说着一起走出巷子。

女孩比以前注意穿着了，时常在镜子前站一站，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心的一笑。女孩也活泼了，不仅爱和邻居们说说闲话，还和弟弟一起在院里疯着跑着捉一只麻雀。女孩的父亲一直一来也脾气较好，偶尔回到家来还问问两个孩子的功课情况，或给两孩子各五分钱让

他们买根冰棍吃。弟弟高兴的越发张狂，让女孩收敛不住，可女孩喜欢这样。同时她就会专门给父亲做两道下酒菜，三口人围着小饭桌有说有笑地吃顿饭。

女孩高中毕业了，可一时半会没找下工作，只好在家闲着，父亲脸上有不高兴的神色，女孩托男孩给他找工作，男孩也很热心，于是两人经常见面商量找工作的事情。也通常他们是在巷子口见面和挥手道别。一次四周没有人，男孩聪明的在女孩脸上亲了一下，女孩吓的心跳了好一阵，不敢抬头看一眼男孩。初恋，这就是初恋吗？在这片盛开的灿烂的石榴花下……那一年女孩刚满十八岁。

这美好的情爱也是短促的，很快女孩的父亲知道了他们的事，那天男孩照常来找女孩，谁知女孩的父亲从屋里跳出来手握一根木棍，见着男孩就打，男孩的额头上顿时流出了血……女孩跪在父亲脚下撕心裂肺地求父亲放了男孩，父亲气的浑身发抖，张着发青的嘴唇骂道：“兔崽子！你在来我打断你的腿！”那天晚上女孩家的灯几乎亮了一夜，你能听到父亲发狂的吼叫声和摔碎东西的声音，女孩和父亲吵了大半夜，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们父女俩的争吵声，整个一个栋楼都听得见。

女孩不在和男孩来往了，生活又回到静默中，女孩的脸消瘦下去，眉宇间拧结着少女的愁苦，本来就单薄的身体，越发显得清瘦，白天的日子这样的长，特别是夜晚听着夜鹰的叫声她时常陷入一种恐惧中，她怕梦魔来找她，她甚至怕自己会被那只无形的黑手捉了去……

突然有一天女孩不见了，父亲和弟弟急的到处找，几天都没有结果。父亲抽着烟袋蹲在家门口嚎啕大哭，弟弟拿着姐姐给他做的弹弓念道着：“姐姐回来！姐姐回来！”

可女孩再也没有回来。

清晨没有了女孩提水的身影，也听不到她唤父亲和弟弟吃饭的声音，一整天里屋檐儿上的麻雀乱飞一气，弟弟也不在淘气地拿弹弓去打它们，小巷的深处青灰色的砖墙下到了春天仍然盛开着一簇簇美丽的石榴花，说来也怪，这一年的石榴花没有开多久就早早地谢了，每次风雨过后那火红的花瓣就会飘落一地，隔着细雨你就能看到落红满天，春燕衔着花瓣斜飞过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