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缠绵

发表于《爱情小说》杂志

我就要离开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了。我知道，明天的这个时刻，我已经坐在风驰电掣的列车上了。列车将把我送到烟雨苍茫的江南，我将像一只飞累了的倦鸟，轻轻地收拢不再肆意展开的翅膀，像人世间所有的俗人那样，经心营造属于自己安身立命的窠巢。

可是在告别这座城市的前一个夜晚，我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惆怅。我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而这样的事情就是你一桩未了的心愿。可究竟是什么事情搅得你心神不定，我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在我模糊的潜意识里，我跟这座朝夕相处的城市，有着一种割不断理还乱的特殊情结。这种感情很深很深，深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我的这种感应是从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开始的，我好像不大情愿选择离开，潇洒地挥挥手，从容地转过脸去走向远方。我感到不安、焦灼和烦躁，我感到在你的记忆与血脉的深处，还埋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遗憾，这个遗憾促使我在远离这座城市之前，有了较为清晰的迟疑和难言的恋恋不舍。我蒙蒙胧胧地预感到，在这座城市最后一个美好的静谧的夜晚，应该有点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将要发生。

她叩门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多了。当我拉开房门，看到站在昏暗路灯下亭亭玉立的她，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吃惊，因为这是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我默默地侧过有些僵硬的身子，她就紧贴着我的身子跨进了房门。我感到房间的空气受到了某中振动，我为了掩饰内心复杂的感受，慢慢地给她冲了一杯热茶，然后我就在茶几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约莫有十来分钟的功夫，我们双方保持了必要的微妙的沉默，我们只是用柔软的目光深情地审视着对方。在我复杂的目光中，我感到她跟从前一样，她没有变，她依然是那么端庄秀丽两目含情。只是妩媚的双眼仿佛罩了一层薄薄的神秘的细雾，这样的迷雾让我更加莫名的困惑、焦灼，还有一种隐隐的期待中的几丝兴奋。最终还是我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的局面，我有些艰难地问道，我说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她一边呷着热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说两年前就跟丈夫离婚了！我感到诧异，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没有想到她会跟丈夫离婚，但我知道她为什么跟丈夫离婚。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有些愧疚地望着她白净的平静的脸。她忽然从沙发边站了起来，她脱下黑色的凝重的呢绒外套，露出了火红的毛衣包裹着的曲线玲珑的腰身，然后不声不响地从身后搂住我的脖子，她呼出的湿润的热气，像春风吹拂在我敏感的脖子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甚至绝望。我知道，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就真的要发生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就像我那种隐秘的期待，说不出是一种怎样奇异的闹心的感受。

意乱情迷、方寸打乱的时候，不知道是我还是她拉灭了电灯，我们在无限的黑暗中开始忘情的拥抱和亲吻，身上的衣服像春笋的胎衣一样，一层一层无声地剥落在地板上，然后我拥抱着浑身软绵绵的她，疾步向那张并不宽敞的床铺走去。我们双双裸露着火烫的身子，没命地簇拥着对方。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我没有想到你期待的竟然是一次情感火山的激情喷发。将近半个小时，我们就这样情谊绵绵地搂抱着对方有些颤抖的身体，默默的不说一句话，仿佛语言是多余的，仿佛一旦脱离对方火热的怀抱，我们就会像鸟儿一样各自远走高飞，从此天各一方永不再见。我知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时刻和机会了，我感到特别的难过和忧伤，我情不自禁地分享着她的呼吸与心跳，就像是一场生离死别。在持久的拥抱与沉默中，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我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很难顺畅地表达出来。我像一个单纯无助的孩子，我就像躺在母亲温暖臂弯里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我是矛盾的同时又是兴奋的。当我终于艰难地说或许我们不应该这样，黑暗里传来她柔情蜜意的声音，她说我现在已经不属于哪一个男人了，我只属于我自己，我乐意这样！说罢她开始了新一轮忘情的亲吻，于是我们开始了期待已久的激情的生命舞蹈。我感到在那最为美妙的时刻，我的魂魄都被身边这个女人给抽走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陶醉与幸福。

我知道她这次的深夜造访，不仅仅是给我一夜激情如火的温存，她应该有话要说，她应该不吐不快。果然黑暗里飘来她爆豆般久违的声音，她急于表达她并不需要你的表达，我只能做一个侧耳倾听的忠实听众。她说你用不着自责、内疚或不安，我乐意这样，我早就想在你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做一回你温情脉脉的妻子了。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你现在的妻子当初寻死觅活的，我才不会选择退出呢！我大度地退出完全是因为你，看到你举棋不定、患得患失的痛苦的样子，我只有选择离开，才能表达我对你最深最真的爱！要不我们早就是一对朝夕相处、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了！她亲热地贴着你的脸，问我说是这样吗？我没有回答我没有勇气回答，我只是更紧地更深情地拥住了她。我知道，我从来未曾忘记她，我骨子里深爱的女人是她，而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我必须这样做，我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因为一个人的生命远远比所谓的爱情更为重要！

她接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但我并不是让你承担什么责任，不是的，这是我个人的选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许以后我会选择重新开始，但是在没有重新开始之前，我就不可能彻底忘记你。你不知道女人的感情，她一旦用心地爱上某一个男人，就很难从往日恋情的旋涡里挣脱出来……我感到你的眼角有些潮湿了，我在黑暗里腾出一只手，我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白净细嫩的脸，我以为讲到伤心动情处，她已经悄然流泪了。可是奇怪的是，她的脸上没有潮湿的苦涩的泪水。说这些话时，她的心情相当的平稳和冷静，她如此的从容和坚强，让我惊叹不已，让我更加的难过与内疚，虽然那是阴差阳错的一种无奈的结局，但是我还是深深地伤害了她！她是那样的善良温柔，她是那样的隐忍宽容。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惆怅与绝望。我们又身不由主地交缠在一起，就像两座沉寂火山的激情喷发。在她肢体语言的激情舞蹈中，我蓦然惊觉，人生有许多无法说清的错误的河流，而我就这样被动地踏进了这样难以改变方向的错误河流里……

这一夜我们缠绵复缠绵，这一夜好像漫长的一个世纪，这一夜好像你短若流星的一生。在爱的怀抱和呢喃的耳语里，我感到我的生命正在急速地下沉，下沉到无底的深渊或海洋……到了后半夜，我感到自己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我感到自己的神志已经无法阻挡汹汹而来的睡意了。我抱着她的软玉金香，我沐浴她温暖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耳语，我终于陷进了荒凉的无边无际的梦境。在深远而杂乱的梦境里，我跟她一同回到了过去甜蜜、快乐和幸福的难忘时光……

当我从昏睡中睁开一双惺松的眼睛，天已经大亮了。这时我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去了。望着有些空荡和冷寂的房间，我使劲的揉揉眼睛，我以为发生了错觉，但这已经是无懈可击的事实。她已经走了，她已经不告而别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恍然如梦，就好象这一切从未发生过。我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穿好衣服拉开窗帘的一角，窗外白茫茫一片，昨天夜里这座城市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我收回有些昏眩的目光，陆离的目光茫然的落在写字台上。我看到一条鲜红、透明、柔软的红纱巾，你知道，这是我跟她热恋时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但我没有忙于拿起红纱巾，而是拿起了写字台上的一张纸，那张纸上有她留给我的一首小诗：逃吧，逃吧/逃到红尘和俗世的里面/逃到情感和道德的断裂处/亲爱的/当你疲倦了/从尘土里抬起一张困惑的脸/你会看到曾经如花辗转的我……

读罢我开始哽咽起来，我抓起红纱巾不停的揉搓着，就像昨天夜里我柔情蜜意揉搓着自己心爱女人的肌肤，我的双腿像钉子一样钉在地板上。我很矛盾你很痛苦，我不知道今天的夜晚，我能否顺利的告别这座刻骨铭心的城市，能否如期踏上开往烟雨苍茫的南方的列车？我不知道，我仿佛被命运的大手挟持着，我的心像大海一样波澜起伏，在生活和时光的尽头，我不甘不愿的眼神，像火焰一样把撕裂的渴望灼伤。317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