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河的滋味
1800多年前,从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脉奔腾而下的那条巨龙,经过万里跋涉在这儿打了个尾旋,漩涡里跃起一朵浪花,阳光下闪耀出一层金鳞,落下撒散,面朝东海,春暖花开,浏河的生机由此勃发。
江、海、河的交流互动滋味,则从那次伟大的远航帆影肇始,定格于浏河。
公元1405年,农历是乙酉的鸡年,刚从侄儿手中夺得皇位才三年的燕王朱棣,作出了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称道的决策——派宦官郑和与王景弘等出使“西洋”。郑和,这位为朱棣夺取皇帝宝座立过军功的太监原名马三保,当接受了皇帝的圣旨之后哪敢半点怠慢,立即率水手、官兵计2万7千多人,乘坐长140多米、宽60米的“宝船”,从浏河出海了。
出发前,郑和照例要按东方色彩的迷信,祈求此趟远航风平浪静。他带领水手及官兵,来到浏河那座天妃娘娘宫,在娘娘的神像前点燃了香烛,随后虔诚地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就在即将踏上流动国土“宝船”的一刹那,郑和深切地感受到了浏河这块土地的坚实和稳重,而天妃娘娘化险为夷、镇定慈和的神态,则给了他冲破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
“起锚,开船!”郑和踏上了高昂的船头,发出了启航的口令,岸上、船上同时发出一片欢呼声!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破晓金鸡的这一声响遏行云的啼唱,吟响了大明王朝对外开放的门户枢纽,让“西洋”占城、爪哇、旧港、满剌加、暹罗、苏门答腊、锡兰等国对中国有了更多的了解,而浏河也有了和世界接轨的初潮体验。
从1405年到1433年的28年时间里,这样的浩浩荡荡壮观场面竟达七次。每一次,浏河的激情澎湃都和万千远航健儿的激动心跳紧紧地融合在一起;每一次,浏河的开放心声都要随三保太监的大军航达于五洲四洋。
“拼死吃河豚”,万里长江在出海前馈赠予浏河的这道美味佳肴,其实并非只是对胆小者的威胁,它的骨子里是隐含了人生的别一种况味。浏河能品其真滋味的不乏其人,然而能品出卓荦世界的当推吴健雄。
1936年,风华正茂的吴健雄“出海”了,跟所有浏河人一样尝过江、海、河鲜的她,这一次所要“品尝”的是更为拼命的“洋鲜”。
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满目疮痍,一大批胸有抱负的爱国青年高举科学救国的大旗出洋求学,作为其中的一名佼佼者,吴健雄的心情和530年前的郑和完全不同,沉重却又充满希冀、抑郁却又充满担当。望着浩瀚的太平洋和渐行渐远的祖国,她不平静的内心突然涌起了一阵冲动,“大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未酬蹈海亦英雄。”20年前,周恩来东渡日本留学时写下的这首诗和家乡“明德”的启蒙教育,此时此刻是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
中西合璧下的量变到质变深藏着一个无穷大。若干年后,浏河的吴健雄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写出了一页闪耀东方女性特有光芒的智慧书。1973年,距郑和“西洋”之行结束后的9个甲子,吴健雄获得的美国物理学会会长、美国科学院院士和美国艺术科学院院士的荣耀让美国本土的那些科学家黯然失色。
吴健雄是浏河的骄傲,这不仅因她是居里夫人式的伟大物理学家,受到美国总统福特颁发的国家科学勋章,更因她那“拼死吃河豚”式的求知求新精神,让她在接受胡适等导师影响的同时,蹈洋过海勇敢直面所学不足而拼命汲取科学以开心智,然而穷尽精血、锲而不舍,闯出了一条实现社会价值和个人价值完美结合的自由之路。我始终坚信,是浏河的初始滋养奶水一直健康着她血脉中的细胞因子,给了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始动力。
吴健雄的物理之“鲜”,“鲜”出了浏河“三鲜聚会”的江、海、河,在自然科学领域别开生面。于是,浏河人敢为天下先的血液中,将“鲜”赋予了更多、更纯的人文历史因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奔流不息的“江尾海头第一镇”,戚继光的阅兵台、林则徐的新闸桥、王原祁的娄东画、朱屺瞻的梅花草堂等等,较之口舌之鲜以外又有了别样的无穷滋味。
我没有登临紫薇阁和望江亭,我也没有去徜徉那条逶迤的明清古街,我甚至也没有去品尝号称天下第一鲜的河豚鱼,然而我的未曾麻木的味蕾告诉我,浏河1800多年累积叠加起来的这种历史滋味,是绵长的、隽永的,同时又是独特的、唯一的。这就是浏河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