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里的晚餐

一些往事已泛黄，那些珍藏的感动，在时光之上，真情为阳光，以泪作雨露，绽开最美的奇葩。

1975年，那时我的母亲只不过是土墙柴门里一个不谙世事的农家姑娘。文革风潮又加上连年自然灾害，母亲的记忆力中，似乎从来没有吃过饱饭，草根树皮都曾作食物充饥。现在母亲提起这些时还抱怨说：“榆树叶子难吃的很，又苦又粘，槐树叶稍微好一点.....。”

那年夏秋之际，连阴大雨，百川灌河，再加上水库因年久失修而意外决堤，滔滔洪水如猛兽般呼啸奔腾而来。眼看洪水淹没了道路和村庄，房屋轰然倒塌，肆意地摧毁人的依靠，乐观和坚强。大家躲在村外的高岗上，像被遗弃在一片汪洋之中的孤舟上，举家抱在一起失声痛哭，那不仅仅意味着死亡与绝望，还有席卷一切的毁灭。

那时我的外公大概是最艰难的人了吧，上有年迈的双亲，下有无给儿女，一家人就那么无助地蜷缩在一起，满是泥巴的脸上眸子闪烁的泪光宛如一把尖利的刀子，扎得他钻心地疼痛。他只有叹息，无助而忧伤，却还要伪装出一个男人应有的胆量和坚强。

夜晚，雨逐渐停了，彤云密布里月亮探出一个头来，能给绝望中的人们一丝月色，此时也算作一种奢侈了。外公忽然说，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今夜，就把粮食吃完，不然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外婆去找食物，只剩下六个鸡蛋，一直没舍得吃，留着。她拿了两个出来，准备生火，外公去说，全部煮了吃吧，命都没了，要那东西也没用了......外婆就那样含着泪，含着不舍，在架起的火炉上，守着全家最后的希望，似乎一切情感，都停留在那六个鸡蛋上。

大家看着那六个煮好的鸡蛋，谁都不说话，如对待生与死一般地严肃。外公将四个鸡蛋放在两个老人手里:“爹，娘，这是儿子最后的一份孝心.......。"我的太姥爷当时已经年近九十，而且常年卧病，此刻已命薄西山了，他用枯干的老手将鸡蛋塞给了一旁的母亲：“爷怕是活不长了，这么好的东西，糟践了，还是你们几个吃了吧。”外公轰然跪倒在他身前，老人固执地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再劝他。太姥只吃了一个鸡蛋，五个孩子一人一个，外婆外公挨饿枯坐到了天亮。母亲回忆说，那一个鸡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嚼，吃了好长时间，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大家在绝望之中开始煎熬，滂沱大雨中，太姥爷终于挺不下来，撒手人寰了。那个鸡蛋，也成了母亲心中永远的悔恨。三天后，救灾飞机开始空投食物和生活用品，保障了大家的生命，母亲说那时，他已经饿的两眼发昏，走路都开始打颤。而那些奔涌的洪水，也成了她心中刻骨铭心的伤痕。

母亲给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掉眼泪，而距离那件刻骨的往事，此刻，已过去了整整三十九年。

责任编辑:生如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