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和老乞丐

发表于《就业保障》杂志

阿香在一个小县城的宾馆做出纳，是一个漂亮而善良的姑娘。阿香和老乞丐本来没有什么故事，可是有一天早晨，骑着自行车上班的阿香经过那座古朴的石拱桥时，她看到了一群半大的孩子，正在哄笑着欺负桥下的一个老乞丐。于是阿香和老乞丐的故事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群嬉闹着走在上学路上的孩子，有的往老乞丐身上吐吐沫，有的往乞丐身上投掷土块，桥下的老乞丐疼的哇哇乱叫，但他没有躲闪，他蜷缩着单薄的身子趴在地上，用一双脏乎乎的手护着自己蓬头垢面的脑壳，那样子显得愚蠢而滑稽。无数的口水和土块雨点般落在老乞丐的身上，他趴在地上的身子有节奏的起伏着。阿香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飞快的走到孩子们中间，声色俱厉的喝斥这群无理取闹的孩子们。孩子们一阵哄笑，然后跑着笑着逃开了。

阿香走到桥下，她掸掉老乞丐身上的泥土，将他轻轻的拽了起来。说是老乞丐，是只他的面相和打扮，其实老乞丐最多不会超过六十岁。老乞丐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给了阿香一个感激的笑脸。阿香不由得用手捂住了鼻孔，因为老乞丐那肮脏的脸上，不时传来一阵阵难闻的恶臭。阿香看到石拱桥下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里，铺着一张破旧不堪的草席，周围摆满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最抢眼的是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阿香想了想，就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十元的票子，塞到老乞丐又脏又黑的手里。阿香正想走开，老乞丐冲着她“咕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的向阿香磕着响头，把个阿香吓了一大跳！阿香赶忙前去搀扶，但老乞丐死活都不肯站起，他一边嗑头一边嗜嘟哝着：“我张二麻子给你嗑头了！我张二麻子给你磕头了！……”看着老乞丐的怪模怪样，阿香有点害怕了，她又塞给老乞丐十元钱，然后赶紧回到了桥上，飞快的骑着自行车上班去了。

在财务室里，阿香跟坐在对面的会计陆大姐提到了早晨的经历，没曾想陆大姐对老乞丐了如指掌。陆大姐说：“老乞丐来到这个小县城已经有很多年了，他居无定所，今天住在这里，明天住在那里，他在石拱桥下住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了。还好现在是夏天，如果是冬天，非得把这个可怜的老乞丐冻死不可！老乞丐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陆大姐还说这老乞丐神经可能有点问题，起码是脑袋浸了水的半个疯子。阿香说：“这样的人怎么没有人管呢？”陆大姐笑她太天真太迂腐，“这样的人赶都赶不走，谁还有闲心管他们呢？要知道这帮乞丐像耗子似的神出鬼没，他们从乡下来到我们这儿，就是妨碍市容有碍观瞻。可是城管前脚把他们赶走了，他们后脚又溜回来了。嗨，真拿这帮乞丐没办法！”

那一天阿香的心里酸酸的，她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这个背井离乡的老乞丐不应该露宿在石拱桥下，过着饱一阵饿一阵的乞讨生活。可是老乞丐不住在桥下又能住到哪里呢？阿香像坐在对面的陆大姐一样，也不由自主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自此每天上下班经过石拱桥时，阿香都会有意或无意的往桥下瞥上几眼。老乞丐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老乞丐在的时候，就从阴暗的桥下钻出来，他好象知道阿香这时候正从桥上经过。老乞丐扬着又黑又脏的一张麻子脸，嘴巴咧得水飘似的向阿香嘿嘿傻笑。见阿香停下了自行车，老乞丐不等她往下走，就屁巅屁巅的跑上桥来，立在阿香跟前不停的揉搓着脏兮兮的衣襟，发出了孩子般开心的欢笑。这时阿香不是给他几个钱，就是给他一瓶矿泉水或面包什么的。有几趟中午下班回来，阿香特意去了快餐店，给老乞丐带来了两盒快餐。老乞丐好象八辈子没有吃过东西似的，他好象饿得慌，他顾不得嗑头了，接过饭盒就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

阿香每天下午，都要到宾馆对面的建设银行存款。有时候数额很大，有时候数额很小，但每次阿香提着包到银行存款时，她都紧张兮兮的怕的要命，生怕冷不丁遇见打劫的。电视和报纸上不时有亡命之徒拦路抢劫的惊心动魄的报道，这样阿香的神经绷得的更紧了，她不能不警惕，她不能不分外小心。阿香每次存款时，都会约上陆大姐相伴而行，这样遇到什么不测时可以有个帮手。两双眼睛总比一双眼睛尖，两双手总比一双手力气大。有几回存完钱从银行门口走出来，阿香隐隐约约看到前面一个拐弯处，有一个身影很像老乞丐，可阿香再仔细瞧的时候，那个身影却不见了。阿香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看走神了，把县城里所有的乞丐，都当成了住在桥下的那个可怜的老乞丐。

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阿香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经过石拱桥时，她又往桥下瞅瞅，却没有发现老乞丐那张张望的熟悉的笑脸。凭直觉，阿香觉得这个时候老乞丐应该在桥下面，她支好自行车，拎着快餐快速往桥下面走去。阿香一边往前走，一边偷着乐，因为她今天要带给老乞丐一个好消息：老乞丐可以到收容站去了，那里不愁吃不愁喝，他很快就可以坐上火车回农村老家了……阿香上午特意给收容站打了一个电话，收容站的同志问：“老乞丐是你什么人？”电话这头的阿香憋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是我乡下一个亲戚的邻居……”收容站的同志说：“我们这几天很忙，你下个礼拜把老乞丐带过来吧！”

阿香来到桥底下就惊呆了，她看到老乞丐有气无力的躺在破草席上，一群苍蝇正在他周围嗡嗡地乱飞。见了阿香，老乞丐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怎么也坐不起来，阿香赶忙摁住老乞丐的肩膀，她下意识的摸摸老乞丐的额头，感到他额头像火炭般滚烫，这才晓得老乞丐发高烧了。阿香放下饭盒。二话没说就回到了桥上，她骑着自行车从附近的药店买回了几盒感冒药。阿香捏着鼻子给老乞丐喂药时，老乞丐龌龊清瘦的脸上，淌下了两行混浊不清的泪水，他抓着阿香的一只手说：“姑娘，我张二麻子给你磕头了！”阿香赶忙制止了他，微笑着说：“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到收容站去了，就可以回自已的家乡了！”没曾想老乞丐没有高兴，他使劲的摇晃着脑袋：“回安徽老家？不行不行，我老婆早就跟男人跑了……”阿香闷闷不乐的回到了家里，老乞丐那张脏污的清瘦的脸，不时晃动在她那脑海里。

这是第三天一个平常的下午，谁也没想到这个下午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像往常一样，阿香提着包向对面的银行走去，不同的是陆大姐没有与她同往，她说家里有点事情就先回去了……阿香的双腿刚刚迈过人行道，一个戴着头盔骑着摩托车的汉子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伸出一只手猛的抢夺她装钱的提包。阿香这时才晓得有人打劫了！她急得哭丧着脸，把提包紧紧的护在自己的胸口。并拼命的叫喊：“抓贼了，有人抢劫了！……”惊魂未定的阿香高声叫喊了几声，就再没勇气叫喊了，因为一把锋利的冰冷的刀子正架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那汉子压低声音威胁道：“娘们，你再喊，老子就一刀捅了你！”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影箭一般射了过来，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老乞丐风风火火的闯了过来，他挥手就是一拳，一下子就把汉子的匕首打落在地。那凶狠的汉子弯腰拾起匕首，气急败坏的向多管闲事的老乞丐胸膛上疯狂的捅去。老乞丐来不及躲闪，那干瘦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就张开双手缓缓倒下去了，红的鲜血淌了一地。那打劫的汉子见闹出了人命，再也顾不得抢钱了，他跨上摩托车踩足油门一溜烟逃走了……

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望着老乞丐缓缓倒下去的情景，阿香惊骇的睁大了眼睛，她拎在手里的提包无声滑落在地上。懵头懵脑的阿香，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老乞丐身边，她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摇晃着昏迷不醒的老乞丐，这时许多路人围上来看热闹。老乞丐终于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那张脏污的清瘦的脸上，挂满了温暖的生动的笑容。老乞丐一只手动了动想抬起来，却再也抬不起来了！他用散漫的眼神向自己的胸口示意。阿香明白了，她哆嗦着双手在老乞丐贴身的口袋里，竟然摸出一个存折来，存折的一个角角被血染成了暗红色。阿香把带血的存折放到老乞丐的手中，老乞丐想笑却没办法笑了，他费力的断断续续的说道：“姑娘，我张二麻子真想再给你磕个响头！帮我把钱汇给安徽老家的闺女吧！你长得太像俺闺女呀……”

老乞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还想说什么，可是他抓着阿香的那只手却无力的松开了。老乞丐带着满脸的满足和生动的微笑，永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那凝固的微笑在愈来愈深的晚霞里，显得格外的悲壮和苍凉。阿香噙在眼窝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那泪水一颗连着一颗，重重的砸在老乞丐卑微的不再跳动的胸口上。324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