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的关怀

一

十七岁那个夏日，我和一群同学到娟子家，就是那个叫礼信的长了几个山头的李子的地方。

我们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赶着路。女同学坐在男生的车后座上，娇羞地笑着。只有我和娟子是自己蹬车。我俩谢绝了男生的好意，故作豪气地说要自己骑车去。

夏日的阳光热热地晒着，女同学们都戴上了太阳帽，或者撑开小花伞，除了我。我的淡蓝色的太阳帽委屈地躺在车头篮里，轻轻地颤抖，我装作忘了它的样子，和大伙肆意地开着玩笑。团支书枫拉着宣传委员兰走在前头，有同学早就说他们是一对了，尽管他俩没事人似的，也许那正是我的委屈所在。我听到枫大谈特谈他毕业后打算出家做和尚，我看到兰黑油油的长发披肩上，我看见她轻轻地帮枫弹掉一只落到他脊背上的蚱蜢。我就更加不想戴我的太阳帽了。

白白的太阳在头顶热热地晒着，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会不会有人发现我?会不会有人对我说：“戴上你的太阳帽？”

没有。没有。

于是我慢慢地落在了队伍的后边。

前面骑来了一位小伙子，白色的运动服，短衣短裤，很精神。同学们都朝他看，我也看了一眼。他骑过我身边时轻轻地说了一句；“怎么不戴太阳帽？戴上。”

他一阵风似地过去了。女同学都羡慕地看着我。匆匆一瞥中我没看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戴着一顶长长帽檐的太阳帽，淡蓝色的。

那个夏天因一句轻轻的叮咛而变得凉爽和谐。曾经我一直自卑于我黄中带白的头发，自卑于我矮小的身材，两颊的雀斑，以及土得掉渣的穿着，从不敢奢望什么。而那天我许了个愿，许愿如果有人叮咛我，那么我就坚信，在远方一定有我的梦想在等待，结果我赢了。

二

还有一个故事发生在菜市场里。我自行车后架上捆着满满的一箩筐青菜，车头上挂着装了油盐酱醋的大袋小袋，急匆匆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我要赶着把菜运到十里外的果场去，他们在等着我的菜煮晚饭。

不小心，自行车的前轮辗过一个人的脚背。

“再辗一次!”他横眉怒目，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脚面。他那锃亮的皮鞋上的一道清晰的车辙印，还粘着一张脏兮兮的菜叶。

我看着他，一米七的个头，胖脸，平头，西服，像座铁塔似的站在我的车把旁。

“再辗一次!”他说，又指了指皮鞋面。

我嘴动了动，道歉的话怎么也不会说。

“再辗一次”，他的脸松弛下来，变成了满脸的笑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没关系，我的皮鞋很坚，我的脚骨很硬，再辗一次也没关系。”

我笑了，不知说什么好，只懂得拉赶车就走。我听到他在背后说：“这个小姑娘，开个玩笑嘛，就吓坏了。”我回头，看见他正摇着脑袋自言自语，旁边的人也笑咪咪的。他见我看他，就合拢手掌做成喇叭状，护在嘴边说：“小姑娘，拉那么重的菜，小心点，别摔跤。”

我忽然很想回去，和他唠几句话，还叫他一声：“大哥。”但我的脚步却走得更快了。过后想起，心里非常后悔。好几次在菜市场里东张西望，期待能够再见到那铁塔似的身影，只是再也见不到了。命运之神总不肯重给你错过了的机会，但是那皮鞋面上的车辙印，那张脏兮兮的菜叶，还有那满脸的笑容，狡黠的眼神，就这样一直刻在心底了。

三

有一滴水，能浸湿整个沙漠，有一朵花，能芬芳整个春天；有一颗星，能照亮整个夜空……不需要太多，不企求太多，只要在人生路上，始终有着，来自陌路人不经意的关怀，就算我潦倒如涸辙里的鲋鱼，还是会觉得很湿润，很芬芳，很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