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衣的下面

我一直对我的大衣不满意，尤其对现在的这件大衣不满意。它是一件蓝黑色的大衣，从外观上看，它就像一个松松垮垮的棉絮，对了，就是棉絮。也许这个比喻并不怎么恰当，但是我对它的感受的确如此。它的内套布满了人工羊绒，白得发亮，有些卷曲，不小心看是看不清楚的，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天然羊绒，这一点让人更容易相信它这些客观存在的假象。其实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想衣服也是如此。穿的久了就厌倦了，扔了吧，怪可惜，穿上吧，又觉得不美气。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那些伪装在内套内面的假羊绒，只要穿在身上，就让人觉得浑身似乎有许多鸡皮疙瘩，极不自在，一点温暖感也没有。那些貌似发亮的假羊绒经不起摩擦，时间一长就粘成了一片，成色也差的要紧，看上去脏兮兮的，像农村人铺在炕底的旧毡。

窗外多余的月色从窗帘缝隙里溢进来，一片，一片的，朦朦胧胧的，室内微弱的光亮被黑暗遮回去一大半，只觉得夜色越发阴暗了。

我随手披了一件内衣，弓起身子，打开了衣柜靠左边的手柄，要是在往常衣柜的门总会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如果在白天这种声音也不怎么刺耳，但是现在是晚上，是死寂的子夜，一旦发出声音，听上去就会像凭空里一声火车的长笛，高亢，紧张。不管怎么说，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我的两只手开始探索式的寻找，我要寻找一条内裤，此刻我迫切需要一条内裤。搜寻是盲目的。我不知道它到底藏在哪儿？我说的是我的内裤。我有许多内裤，它们都具有不同的颜色，好像也不全是，大概是红色的是两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我的意思是，只要随便找一条就行了，对于它的颜色而言，我想是多余的。毕竟内裤穿在身体的最内层，紧贴着肉体，颜色似乎意义不大。我想说，我现在寻找内裤的心情是多么的迫切啊。

首先接触到的就是那件讨厌的大衣。它可能是被妻子最近放入衣柜的，只是我不知道具体时间而已。大衣过完冬就被收起来，天气变冷的时候又要被找出来，现在它既然被放到衣柜里了，就说明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或者说，新的冬天就要降临了。大衣是温暖的，可是当我的手掌触及到它的表面时，却感到一丝冰凉的寒意迅速袭遍全身，就像电流穿过身体那么急促。我有过被电流击中的记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在伙伴的鼓动下我将手指插入了螺旋灯口的凹处，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震撼力就迅速穿过了我的身体，是从那只手指开始的。我被吓傻了，世界上竟还有如此强大的东西，半天回不过神来。那只食指像凝固在空中的蜡像一样，表情呆滞。我永远想不明白，电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为什么能用得，却摸不得呢？而且摸上去的感觉会是那样奇怪，那样富有震撼力，那样令人望而却步呢？那样刻骨铭心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触摸过电流，今天不会，永远也不会了。

可是，此刻这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我的手掌也似乎凝固在衣柜里。人的感觉是有记忆的。我想此刻那种富有震撼力的感觉又开始苏醒了。我甚至失去了继续寻找下去的勇气。

我的思绪经过短暂的凝固又犹豫了，毕竟此刻我需要一件内裤啊。我想我还得继续寻找下去。

大衣叠的是那样整齐，几乎可以摸到叠起的棱角，它被放置在最高层，压在其它衣服的上面，因此也掩盖了下面的狼藉景象。我不止一次的说过，我是一个邋遢的人，尤其不善搭理那些琐碎的事情和东西，当然也包括那些袜子、背心、内裤、洗澡巾、领带、手套之类的东西。但是我又是一个善于从凌乱和狼藉中寻找一切的人，我习惯狼藉，热衷狼藉，我觉得狼藉更符合生活的本质，如果打破了狼藉和凌乱，我将会觉得无所适从。

我的手掌在大衣下面漫无目的的穿梭着，寻找着。我明明知道大衣的下面堆放着数条内裤，然而我的手掌却总是无法抵达。我的手掌焦急的穿梭着，寻找着。我可以感觉得到洗澡巾，背心，领带，袜子的存在，但是我就是找不到内裤，连一条也找不到。

我想，如果时间允许，我将继续寻找下去，我的手掌将继续在大衣下面不停的穿梭，寻找，直到有内裤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