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

第一章、农民上楼

夏林家的土地房屋被征了，按照政策，得到政府分给的二套房子，他们一家三口住115平米的三居室，老娘独自一个人住95平米二居室。经过装修，全家都搬上楼了。这天，他下班迷糊了，跑回了农村家，清醒后才又回到了小区的家。

“城市工人，请进——”开门语，鞠躬动作。这是妻子小梅自搬上楼后第一天的动作，一直保持，到现在。突然，她背后的房间里，似乎有“哄、哄”的声音，吓住了夏林。

“是谁家养的猪在叫啊？”妻子给他的开门语和动作，他始终没有感觉，他的感觉还在农村，自己还是农民，圈里的肥猪，闲散的鸡鸭，绿油油的素菜和淡淡的泥土香味。他一半迷糊一半清醒地向房间张望。雪白的墙面，时髦的窗帘，全新的家具电器，室内还袅绕出一股股的香味。

“你家才是猪圈呢。”妻子弯腰给拖鞋。夏林脸色陡变。

“是谁让你搞成这样？！”眼睛直瞪着妻子的头发。

“怎么啦？”妻子抬起头，化妆正着的脸正对着夏林。

“是谁让你搞成这样的！？”夏林的声音由气咻咻的变成了惊讶。

“你进来！”妻子也不顾是否换好鞋，一把将他拉进门。“砰！”将门关严。

这是安置房，对门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原来的乡里乡亲，同村住了一辈子，传统很好，从没见过谁家夫妻吵嘴打架的。自从上楼后，人们的脾气也似乎从平淡升华到高层，传统被破坏了，时而有吵架声音出现，夜静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摔碗惯盘子的声音。

“你把协议拿来，照一照！”夏林不依不饶，嗓门忒大。

“先换工作服嘛。”妻子伸出手，要帮脱。

“不！拿协议！”夏林挣脱着，拧着脑袋。

夏林是个传统守旧的固执人。他在城里打工，经年日久，看的最多的是夫妻离异，他认为，其罪恶根源就是城市生活中妖里妖气的女人，那种花里胡哨，闲极生非。他也非常担心自己的家庭被污染。村子拆迁时，经过老娘策划，夏林就想好了与妻子约法三章，没田亩没牲口了，妻子可以不外出工作，但不允许有花里胡哨的打扮，特别是烫发。看看，搬进新楼还没有半年，你就变了。你是又烫发，又美容，还描了眉毛口红！妖里妖气！他越想越有气，走进了房间，找协议去了，把桌子抽屉弄的噼里啪啦乱响。这时，他听到了妻子在客厅的哭泣声。

这是他们结婚二十五年以来，妻子发出的第一次哭声。以前从来没有过。夏林心里也不是滋味，手拿协议，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他突然感觉床下有动静。正要俯下身子去看，妻子冲进房间，一把护住。

“不许看！”夏林目瞪口呆地望着妻子，似乎看陌生人。

“床下有人？！”夏林瞪大眼睛张口质问妻子。“叮铃铃——”门铃在响。

“开门去！”夏林说。

“你去！”妻子说。两人互相推搡着，僵持着。“叮铃铃——”门铃又响一次。门外传来踢里塔拉上楼声，和开门锁的声音。

“爸妈，你们在干嘛哪？”是儿子听到了动静，在喊。他们几乎同时走出房间。

夏林赶紧抢先一步，到门前，将倚靠在门口喘着气的老人扶进门。

“是妈来啦。”妻子像遇到救星，赶紧拖过一把椅子，让老娘坐在门口喘气。夏林手扶老娘，眼和脸还在随着妻子的身子转，火冒着呢。突然，他目光定住了，似乎发现了什么。

是一团火球？是我眼睛里的？不！是老娘，老娘是火球？哦——

只见，夏林八十一岁的老娘，简直活脱脱的赵丽蓉！身穿衣衫红彤彤，丝丝白发亮溜溜，手捺拐杖巍巍颤，心花怒放笑靥靥。还略施粉黛！“老娘啊，您不是谆谆教导，保持传统不能丢吗？您不是要求您的儿媳，不准搽粉施黛吗？是怎么啦，八十一岁的老太太，装点得像一十八岁的青春活力美少女，比较，他老婆我梅都翘！”夏林心里想着，头一颤，扶住老娘坐的靠椅。几乎晕倒！

“爸！”儿子读懂了老子写在脸上的心思，先上前一把扶住夏林。

儿子说，“爸，今天，奶奶和妈要到我女朋友家去！”

“啊。”夏林啊了一句，喃喃自语，“老娘，母亲立的三条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不准花里胡哨，啊—”妻子见老娘坐稳了，进了房。一阵嗷嗷叫，抱出了一只黑黝黝光亮亮的小猪仔。夏林见状大惊失色！

老娘见状，皱纹舒展，接过猪仔，抱在怀里，抚摸着，似乎是说儿子，又似乎说猪仔，自言自语，“猪仔是本色呢，漂亮，就壮实，它是发财梦呢，人，也是本色，被打扮了，也自信，自信才能上班挣大钱呢，好。”说着，她用拐杖将身体撑起，说“媳妇，孙子，走，给你们亲家送猪仔去！”

第二天，夏林西装革履，皮鞋铮亮。

妻子问：“今天，你干啥活呢？

夏林说：“接任务去！我也要当老板！”他记住了老娘的话，决定不再去想农村里的田亩牲口，将本色抱在怀里，用一双手，勤劳，正直，勇敢，去拼搏、挣钱！

他在城市打了二十多年的工，手艺娴熟，人脉畅通，现在告别农村，上楼住进了小区，他就是城市居民，他就是城市工人，也应该尝尝当老板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