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子 老枣树

枣树开花了，三婶子的寿辰纪念日就要到了。每逢此时，我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因为枣花与我的三婶子密不可分。

三婶子今年九十一岁，耳不聋，眼不花，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只是通过那雪白的头发，才能看出她已是耄耋老人。

三婶子姓甚名谁，有何处嫁来，我们同辈人都不知道。只是从记事起，就直呼她三婶子。我是三婶子看着长大的。那时的三婶子，精神抖擞，快人快语，虽然裹着一双小脚，但走起路来却是健步如飞。

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三婶子门前那颗高大的枣树。那枣树干粗盈抱，冠如巨伞。已经生长了70多年。

记的小时候，经常盼望夏天来，因为夏天来了，老枣树下就会热闹起来：男人们打牌、下棋；孩子们嬉戏玩耍；三婶子和女人们有的择菜，有的纺线，有的纳鞋底，有的织毛衣......但不管人们干什么，只要有三婶子，总能吸引来大姑娘、小媳妇凑过来，真应了那句“三个女人一台戏”的俗语：她们有时嘻嘻哈哈，有时窃窃私语，甚至有时候还捶胸顿足，骂骂咧咧，至今我也忘不了那副美妙的乡间嬉戏图呢。

三婶子说，这刻枣树是她嫁到我们家哪年栽种的。他不但是三婶子的结婚纪念树，也是三婶子的“生日树”，因为种这棵树那天，正好是三婶子的生日。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枣树开花了，还有通红通红的枣！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梦见枣树开花，梦到枣子红了寓意早生贵子。如此算来，这棵老枣树伴随三婶子已70多年了。70年来，它与三婶子一起见证了祖国的沧桑变化：小日本烧杀抢掠、土匪恶霸横行乡里、共产党土地改革；还见证了改革开放、见证了老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红火......老枣树伴随三婶子度过了大半个世纪，已然成了三婶子晚年最挚爱的“伴侣”。

三婶子最小的孩子和我同年出生，可是三婶子对我视如己出：有奶先喂我，又好吃的先给我。如今，我都五十多岁了，依然记得，三婶子常常拿着个蒲团，往枣树下盘腿一坐，她的两个长长的奶子，就耷拉到大腿上去了。那时，上了年纪的女人，特别是辈分大的女人，在天气炎热的时候，趁男人们下地干活了，大多都赤裸着上身。每每这个时候，我和三婶子的亲孩子就扑到三婶子身上抢奶吃。甚至，有时候就趴在三婶子的怀里，嘴里吮着奶头，睡着了。三婶子对此页早已习以为常，手里的活计照干不误。

后来，我们长大了，就常常做出一些令三婶子哭笑不得的事。有一年正月十六晚上，三婶子正守着一堆火，嘴里念念有词“烤烤腚，不生病；烤烤脸，不长癣；烤烤手，金的银的全都有......”突然“砰”的一声，我们几个伙伴偷偷扔在火堆里一个鞭炮响了，三婶子“啊”的一声，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我们就四散奔逃。三婶子就爬起来，踮着小脚，跳着骂。

最忘不了的是偷三婶子的枣儿。秋天枣儿红了，我们几个就“分开协作”：有和三婶子逗趣的，有爬枣树的。每当三婶子发现了，嘴里就一直骂“小兔羔子”，一边追我们。可三婶子那双小脚，哪里赶得上我们这帮“小兔羔子”，只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三婶子一个人在那里，踮着小脚，呼呼的喘气。

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如今每当我回老家看望她老人家，说你婶子说的第一句话总是：“好你个臭小子，再不会来就见不到你三婶子了！”说着，就扑到我怀里，满脸亲个没完没了！她的老泪流淌着，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神情。这还不算，还要我背着她在院子里跑！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我，边跑还要唱小时候的儿歌：“咪叨叨，发咪?，小孩背着老太太，去赶集，去上街，跌个跟头起不来。”只到跑得一头大汗，气喘吁吁，才肯绕过我。哦，天伦之乐，娘俩儿情深啊！

七十余年枣花儿开，历尽沧桑九十载，如今的三婶子早已四世同堂。她的子孙们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有了建树：当校长、专家的；当教授、老板的，还有不到而立之年就当了县团级干部的。子孙们都祝愿她老人家安享晚年，为方便照顾她，二儿子和孙子专门在济南给她买了单元楼，但她过不惯大城市的生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三天不见老枣树就像丢了魂似地。任凭子孙如何劝说，她都在城市里住不下去。更令子孙们不解的是，她竟然委托别人，把单元楼悄悄卖掉，把钱一丢又回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老枣树下。

如今，三婶子常常依偎着老枣树，用她那干瘦的手，抚摸那些老树皮；这个时候，她的眼睛就湿润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仿佛在和老姊妹说话......

历尽苦难的三婶子就是饱经沧桑的老枣树啊！她不惧暴风雨，不怕干旱贫瘠，雪压不弯，风催不夸，只讲奉献，不求索取，难道这不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高风亮节吗？

哦，枣树开了，又要见到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三婶子和她的老枣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