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一盆火
那年我刚刚10岁,入秋的时候,母亲领着我到村后城子山沟崖下去背黄粘土。城子山下的这个黄粘土场,是全村人脱坯打墙用土的地方。这里的黄粘土细腻而粘性大,里面没有一颗沙砾,用它和泥砌石头墙,能顶得上劣质的水泥。冬天快到了,母亲和我往家里背了半口袋黄粘土,她说要新做一个火盆。
北方的冬季寒冷而漫长,70年代以前的辽西乡下,家家户户土屋的炕沿上都可以看到一个温暖四射、红红火火的火盆。
母亲把黄粘土仔细地揉碎,并用细铁筛子细细的筛了,再取出一包压成絮状的榆皮丝均匀地掺进黄粘土里。那时候,乡下人喜欢用高粱米面做??吃。为了增加高粱米面的韧性,将剥去硬皮晒干的榆皮用碾子碾了,然后筛出榆皮粉来,蒙语叫“都日苏”。掺了“都日苏”压出来的??筋道又不断条,且润滑爽口。而积攒下来的榆皮絮掺进黄粘土里活成泥,是制作火盆上好的辅料。母亲把一个陶制的泥土盆倒扣在地上做模具,然后把掺了榆皮絮的黄粘泥一层层地抿在上面,大约半寸多厚。等过几天阴干以后再取出泥盆,一个结实而耐用的火盆就算做成了。
冬天终于如期而至了,早晨,雪花纷飞,朔风刺骨,我们家的小土屋在冬天的寒风里瑟瑟发抖。一炕的孩子们还蜷缩在被窝里没有起床,而母亲却已经在灶膛里点燃了柴火,柴禾“劈劈啪啪”的燃烧声让我们听起来是那样的悦耳。不一会,一锅的苞米面饼子就蒸熟了,饼子的香气从门缝里挤进来熏染了整个土屋。母亲把灶膛里的炭火扒出来装进火盆,用火铲压实后端进土屋里来。土屋里顿时弥漫了淡淡的烟雾,一股柴草的馨香夹杂着饼香一直钻进我们的鼻孔里。晨光迷离的土屋立刻变得温煦而热烈起来。
火盆里的炭火越闷越旺,可以持续一整天不熄而温暖着我们的屋子。乡下人冬天里都是吃两顿饭的,傍晌午的时候我们却感觉肚子饿了,母亲便给我们兄妹几个一把苞米粒,我们便争抢着把苞米粒丢进火盆里崩爆米花。苞米丢进火盆以后,先是嘶嘶嘶一阵响,冒出一缕乳白色的蒸汽,接着“砰”的一声,一颗硕大的爆米花就跳到炕上。几个人开始你争我夺手忙脚乱地去抢,好不热闹。白白胖胖的爆米花芳香刺鼻,丢进嘴里酥脆可口,好吃极了。有时候,崩出的爆米花多了吃不完,母亲就从院角里的枣树上折来一棵枣枝,把爆米花扎到尖尖的枣刺上。一束洁白的苞米花插在柜台上的瓶子里,远远望去,宛若寒冬里的腊梅花一样,楚楚动人。
冬天是乡下人的猫冬季节,左邻右舍的大伯、婶婶们总忘不了来家里串门聊天。母亲用火铲在火盆的炭火上挖出一条沟槽,然后把盛满水的铁皮壶坐上去,不大一会而功夫水就烧开了。撮一捏上好的茶叶放进茶缸里,滚沸的开水冲进去,土屋里茶香四溢。邻家的老伯把黄灿灿的烟袋锅儿伸进火盆里,一呼一吸之间,一股淡蓝色的烟雾便从他多皱的嘴巴里吐出来,烟雾缓缓地飘上房笆,萦绕在梁柁上久久不肯散去。大人们喝着茶水,抽着老旱烟,聊着开心的嗑儿,向往着将来的生活和未来崭新的日子。
难忘童年时那个粗糙的大火盆,它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希望。虽然那个时代的物质是匮乏的,但人心却是善良的,人们憧憬着美好的新生活,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努力。于是,便更加珍惜如今这富裕美好的生活。也许,今天庄户人的好日子,就是那时火盆里的炭火慢慢点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