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礼――为了永不忘却的记忆(上)
建团大庆在即,尚未启程前去,心儿早巳飞回那:热火朝天,歌声嘹亮,杀声阵阵,战车轰鸣,火炮昂首,金戈铁马的军营里。为即将见到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战友而心潮澍湃,为即将见到日思夜想的老首长老将军而激动不巳。为此,草就小文,权当从戎时的回忆,重回部队的序曲,战友重逢的欣喜。
人生中一个看似很简单微小的细节,仰或是当时看来是无足轻重的一个经历,可能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儿时的记忆如果说是模糊的,随着年轮的增长,生活的不断磨砺,模糊的记忆竟越来越清?,甚至刻骨铭心,那就是------无声的军礼。
京杭大运河,在一千多年奔腾不息的峥嵘岁月里,途经数不清的村庄田野,山峦沟壑,流向这里------冀鲁交界处,卫运河北岸的一个很普通的村庄:大屯。从炎黄殷商,到春秋战国,秦汉魏晋······直到抗日,宇放战争,为历朝历代兵家争夺之要地,屯兵之重地,所以,至今沿岸村庄仍叫着不知那朝那代叫的村名:大屯,二屯······第十屯。在这个特殊又普通的狭小地域里,几千年来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人物和故事。
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上小学的时侯,有一天中午放学后,我们几个值日的同学,打扫完教室卫生,边跑边唱着回家:“找呀找呀找朋友,我也找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个手呀,你是我的好朋友······”刚跑到大门口,“呀”的一声,我们几个吓的又缩了回去,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高高瘦瘦的中年汉子,娘哎,长这么大,从来也?见过这么吓人的模样,瘦长的脸上,左脸颊从下巴到左眼部,一条长长的疤痕如一条大豆虫扒在上面,干瘪的左眼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左胳膊袖子里空荡荡,这时听到一低沉声音:“小鬼,这是xxx首长家吗?”哦,找我三叔?莫非真的是鬼?"三叔死了!”我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疤拉脸听后,神情凝重,仅有的右眼里滚出了泪珠,面向大门口上面悬?的"烈士之家”匾牌,自言自语地道;“老营长,我来?了”,而后,挺胸,抬头,立正,庄严地向匾牌一个标准的军礼!(分田分地时,都认为三叔战死,成为烈士家属,全村唯一的地主的四合院,分给我家,疤拉脸叔叔来时,已成了小学校。)这一刻,这一震撼心灵的一幕,永远地定格在我童年幼小的脑海里,成了永不磨灭的记忆,甚至影响了我人生的成长轨迹.
回家后,我把刚才的事,向大人们诉说了一遍,爷爷许久许久沉默不语,独自叼着长长的杆烟袋,吧哒吧哒抽个不停,整个人被烟雾包围着,沉沉地说:又是你三叔的战友,他在世的时侯,就不止一次地有人来看望他,接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回忆道:他从小就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没少挨我的揍,从小调皮捣蛋,偷枣摸瓜有他;摸鱼捞虾有他;冬春两季,?杆棒(就是在绳子的一头系上重物,投树上的干树枝子,然后用力一拉,就折下来)所以,谁家没柴火烧,咱家也有。你三叔每每在运河滩边,用红胶泥瓣子,摔成泥,做盒子枪,模仿打仗。
突然有一天,三叔不见了,连同村里的俩玩伴,一个是田秃子,一个是龅牙胡。这可急死了几家人,能不急吗,兵荒马乱的,是让土匪绑了票了,还是让国民党抓了壮丁了,还是······全村人折腾了一个遍,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四处寻找,终于将人找了回来。哎呦,这个气哟,大人们拿笤帚往死里打,笤帚把儿都打烂了,打累了,把三叔捆起来关进了草屋,奶奶怒火未消,拿个纳鞋底用的锥子,往三叔屁股上,大腿上一顿狠扎,直扎的你三叔杀猪宰羊般尖叫,昏了过去,方才罢手。原来,三叔几个玩伴在一起,忽一人说:咱们这样玩下去?意思,河那边正闹八路,那都是真刀真枪,加入了八路,再不用怕土匪恶霸小鬼子,三个人一拍即合,跑到“河南”跟八路闹革命去了。三叔被关了数日,发誓保证不在跑,方被放了出来。可没过多久,三叔和田秃子串通好,又跑了。这一次再?了音讯。
全村人都以为三叔死了。
其实,三叔自从参加八路军老六团以来,该团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辗转于运河两岸,迂回打游击。1941年底,老六团在故城与景县之间荒野地里宿营,不知如何泄露了消息,日军华北总司令冈村宁茨亲自指挥,调集德州、景县,故城、大营、衡水各路日军,伪军,皇协军愈万人,包抄了老六团,老六团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只有少数人突围出来。家人多方打听寻找,渺无踪迹。时隔七年,1948年10月,三叔突然回来了,对于三叔的突然归来,全家人又惊又喜,唯一可以表达的,就是哗哗的眼泪,喜极而泣!据三叔讲,在那年的日军包围战中,他和少数战友突围出来,夜渡运河,加入了胶东支队,现为山东野战军。“我已经是人民解放军了,全国就要解放了。”三叔不无惊喜地说,没有住上几天,就匆匆走了。
1948年9月16日,华东野战军按着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第一次攻打具有坚固设防的大城市济南,三叔已升任营长,疤拉脸当时为尖刀连连长,是第一个突上城墙的人。济南之战,我军一举攻克国民党王耀武部,歼敌11余万人。部队休整期间,由首长特批,三叔时隔近七年回了一次家。回部队没多久,就投入了淮海战役,在围歼张灵甫的战役中,他带领全营负责狙击增援之敌,完成任务后,准备撤离,但始终和上级联络不上,丧失了撤离时机,被增援的国民党部队包围,虽奋勇杀敌,却终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全营壮······疤拉脸叔叔多处中弹负伤,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而三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场大雨过后,浇醒过来,从死人堆里爬出,幸被老乡发现,救了过来。三叔被群众救回家,而疤拉脸叔叔被救援的战地医院收治。从此,两人命运迥异。
此时的三叔伤病尚未痊愈,但归心似箭,谢别救命之恩的乡亲,边打听部队的下落,边往南走,不知走了多少天,才走到长江边,望着滚滚长江水,他逢人便问,自己的部队去往何方,打向那里,无一人告之,.千般无奈,万般失望,叫天不灵,呼地不应,只有真正的军人才知,?离了部队是什么滋味,什么叫失魂落魄,什么叫神不守舍。自此以后,他很少说话,常常一人独坐,目光呆滞,偶尔见他遥望南方,两眼浸泪,自言自语,不知向谁在说着什么?直至去世。
从儿时至成年,不断有人打听,探望三叔,但唯独对疤拉脸叔叔的那一个庄严的,无声的军礼记忆犹新,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兴许是和三叔血缘基因的缘故,或是被三叔和疤拉脸叔叔的传奇军旅事迹所吸引,更可能是从小生长在“烈士之家”,耳熏目染,初长成的我,踏着三叔的足迹,毅然投身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里。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否则,也不会写就此文,真的是无巧不成书。
暗自庆幸,来到了威名远播,声震八方的“万岁军”,并且?有经历让每个人都怵头漫长的三个月新兵训练,直接被分配到建制连队。稍做休整,部队开到施工地点------军区后勤部某战备仓库,任务主要是修公路,打眼放炮,搬石头,砌护坡,对一个从小生长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的人,一下子来到从?见过更没到过的大深山里,天天和石头打交道,碰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苦闷至极。
秋高气爽,满山果实飘香的季节,紧张施工的人们各自忙碌着,长长的一溜儿吉普车停在工地上,一群首长簇拥着一高高瘦瘦,戴一副??凳壮ぷ呃矗?惶??ひ簧?害ldquo;全体注意,立正!”转身跑向首长:“报告首长,我营正在施工,请指示!”首长回一敬礼:“继续施工。”只见首长向我们这边走来,偷眼仔细一瞅,“啊”心中暗叫,左臂空空的袖子,脸上······疤拉脸叔叔?!愣怔间,只听疤,不,首长问道:“小鬼,哪里兵?”“啪”一立正,“报告首长,俺是xxx入伍的,俺三叔是xxx.”首长沉思良久,紧紧握住我的手,深情地说:“好好干,不要辜负你三叔和我的期望”。“是”庄严地向首长敬一标准的军礼。
圆满完成施工任务,回到营房,部队转入正常训练和学习。
周未休息,独自在屋里自?自乐。边吹着口琴,眉飞色舞地唱着喀秋莎:“正当梨花开遍了山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一战友怪里怪气地鬼笑着凑到耳边说:“有个卫生队的女兵找你,”“去去去,一边玩去!”喝斥一声,继续沉浸在音乐里。一阵清脆阅耳的女声伴着我的口琴声飘进来:“姑娘唱着那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一英姿飒爽,活力四射的女兵悄然而至,“请问那位是xxx,老爸让我来找你,本人小丽”。暗自道:疤拉脸叔叔的闺女。真的是天生丽人,音如银铃,大方得体,一番言语,甚是投机。谈兴愈浓,高兴不巳。自此,有疤拉脸叔叔这层忘年情谊,和小丽亲如兄妹,交往频繁。也由于小丽在中间上传下达,互相之间多了许多联系。
几多春秋,斗转星移。部队多年的历炼,我受命到了一先进连队任政工主官,师以上机关常来蹲点总结经验,或开现场会。一次,集团军在我连召开后勤管理经验交流会,推广我连改善伙食经验,军区后勤部首长疤拉脸叔叔莅临。当我讲到连队成为集团军唯一受军区表彰的先进党支部,(在万岁军几百个建制连里,从平江起义,到平型关大捷,从林海雪原,到血战四平,从东北一直打到广西,从朝鲜打出万岁军美名······红军英雄连,敢死连,尖刀连,大功连,特功连比比皆是)炊事班长被誉为全军“炊事状元”,受到?帅,徐帅接见时,疤拉脸叔叔在主席台上带头站起,全场都起立,掌声雷动会后,疤拉脸叔叔紧紧握住我的手:“孩子,干的好,?辜负我的期望,你三叔在九泉得知也会高兴的,谢谢你!”竟然向我行一军礼,我紧张的赶紧还礼:“谢谢首长叔叔鼓励”,我深知:这不仅是对我的敬礼,而是老一辈对新一代的期望,更是对所有为部队建设做出贡献的广大官兵的赞许。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疤拉脸叔叔离休后,住进了干休所颐享?年,结束了戎马一生的军旅生涯.我也婉言谢绝了疤拉脸叔叔及诸多首长战友的执意挽留,转业回归故里.虽两地相隔,书信电话不断,互寄情思.且一有机会,或出差,或开会,抽空便去拜访,每每相见,说不尽的话语,道不完的回忆,说到高兴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回忆起三叔和故去的战友,悲伤写满脸上······
一天凌晨,急促的电话铃声骤急响起,打破了寂静的晨曦,小丽带着哭腔的一句话把我从床上惊起:“老爸快不行了,总喊你的名字。”旋即火速赶去。
病床上的疤拉脸叔叔听到我的声音,吃力的微睁开眼,眸子里闪动着泪光,脸上却带着笑意,嘴唇抖动着,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赶紧把耳朵凑到嘴边:“走······了,早该······走了,去,······见你三叔······和······战友们去······了······”声音时断时续,?孔渐渐散开。
泪眼朦胧,意识模糊,脑子一片空白,望着病床上犹如安然入睡躺着的疤拉脸叔叔,仿佛是水晶棺里的毛主席,仿佛是盖着党旗的周总理,朱总司令,仿佛是人民英雄纪念牌上的众英烈,又仿佛是我三叔,仿佛是······
向着床上,不,向所有前辈英烈们,我庄严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