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秘密行动
闲时无事,亦或人近中年,又近清明,对故乡的思念越发迫切,思念里的畅想,无非故乡的人和事和物。记忆的相册一旦翻开,是酸涩是甜蜜是痛苦是快乐,一股脑儿淋漓畅饮,五味杂陈。人回想的时候,总是从最深的印象点滴翻阅,一如我此时沉浸在那快乐的秘密行动里。
所谓的秘密行动其实就是讨猪菜捡猪粪。村里的女孩没有一个不会做这两件事,它是我们童年里一道亮丽的风景,之所以亮丽,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小部队,往往几十人一起行动,最少的时候也是二十来个。我常常跟随在大姐们身后,一家好几个呢,例如我就是和大姐、二姐一起去的。我年龄小,但也早懂得讨猪菜养猪是增加家里的收入,所以我也很卖力,而猪粪是可以换工分的,一担猪粪值多少工分已经忘记,那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只管把猪粪从农场挑回家就行了。
距离家附近是一个超大超大的农场,到底多少土地到今天我都无法估计,只知道从一连排到十三连。农场的住户都是大城市里下乡的知青,那场运动过后,有很多人永久的留在了这里。因了他们的留恋,才成就了我们很多的童年乐趣。讨猪菜和捡猪粪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这一部分却足够我们欢乐了数个春夏秋冬。农场清一色的青砖瓦房,家家户户是统一模式的厕所,厕所旁边一定是猪圈。农场的人会养猪,每家好几头猪,肥头肥脑的样子欢喜人,因为它们会吃就会大量的下粪。那猪粪就是我们最爱的宝贝。每每我们一群人去的时机,一定是他们下地的时候,大人们不可能去那里,被逮住了难为情,再说父辈们也要在地里干活挣工分。而我们这些小屁孩却是农场的人们防不胜防的,因为我们不上学的时候有的是时间,他们消耗不起,一开始他们也陪着我们玩捉迷藏,但我们人多,瞅见这家没人,几十把刮粪耙一哄而上,偌大的一个猪圈几秒钟内猪粪一清而空。当等在屋里的主人赶紧出来抓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抬着猪粪一哄而散,人多力量大,主人撵上这个那个跑了,追上那个,猪粪又抬跑了。那时的我们还真是有头脑,大姐们大些,她们负责抢猪粪,满了一粪箕赶紧让一部分人抬到离农场人撵不到的地方,由我们这几个小鬼把守,怕被其它村里的女孩们看到趁机抬走了。那时我们没有谁先谁后之分,都是一起上,直到每家的粪箕都满为止,那种团结的力量真是让人感动,农场人常常看着我们摇头叹息,这些孩子啊真是人小鬼精!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都是一群少不更事的孩子,打也不能打,骂也起不上作用,第二天照样来。可见猪粪非常的紧俏,也显得它在那个年代异常的珍贵,因为它们是我们的经济来源。对于我们这些儿童少年来说,能替父母做的力所能及的事,也不过就是讨猪菜和捡猪粪,那是我们最自豪的一件事,每当看到自己抬回来的收获,特别的有成就感和幸福。
父母们的高兴,农场人的坚忍真是永不忘记的情景。现在想来农场人真是非常的宽容,他们用最大的忍耐忍受我们一年又一年的骚扰,直到这成为一种自然现象,捡猪粪的习以为常,被盗的也司空见惯,不再惊奇不再生气,一切顺其自然。
时间久了,和农场似乎有了天然的联系,亲密而防备,陌生而熟悉,天天的交战,让农场人疲惫,而我们却乐此不疲。小孩子的天性真是可笑,每天如此的反复竟然不觉得烦闷,反而当作一种生活技能的挑战,我们把每次的行动叫作快乐的秘密行动,因为我们几乎是算准了哪家有人,哪家好偷,哪家好讲话,哪家主人凶狠,就像一个秘密的部落,长期的观察蹲点已经摸透了农场人的脾气。
每每从农场满载而归,我们都是一脸的汗水和兴奋,又有着被追的可能刺激,直到确信没人追赶,我们才跑到属于我们的土地,那里是我们的地盘了,农场人很规矩,从来不肯越雷池一步,算得上君子。到了自家的领地,我们才放下扁担,大口大口的喘气,真是累坏了。
我们人虽然多,但也只有十来个大的独自挑着一担沉重的粪,大姐就是,每回看见大姐那吃力的样子,我心里也很忧急却也无可奈何。像我们这些年龄小的力量弱的只能两人抬一对粪箕,一根扁担扛着两只装满猪粪的粪箕,那是我们快乐的收获,我和二姐总是一头一个,好在我们总是挑家里长长的扁担来抬,但是粪箕一路晃得人难受,我和二姐总是一人抓住一个粪箕,这样才能平衡力量的均匀。二姐比我大一点,但她总是怕我吃亏,常常悄悄的把粪箕往她那头拉,我的自然也向她那边倾斜,我的肩上立即轻松起来,舒了一口气,过一会儿看见原来是二姐红着脸咬着牙在替我分担粪箕的重量,我心里一热,赶紧往回拉,想减轻二姐的分量。每回在路上,我们姐妹都要上演一幕这样动人的场面,磕磕绊绊的抬回家,我们也筋疲力尽,但是心里却是异常的欢快,没有觉得苦,也不知道什么叫苦。后来二姐再大一点,她也自己挑着粪箕上路了,一如那时的大姐,而我开始和小妹一起抬,小妹从小非常的懂事,也很疼我这个姐姐。在我心里,常常感觉她是姐姐,而我却是妹妹,因为我从小较文静的缘故,加上我喜欢读书,身子比她弱,小妹每回也像二姐一样把粪箕往她那里拉,而我轻松过后,又往回拉,一如和二姐一样的场景,现在想起,心里还是暖暖的温馨而快乐而酸涩。
如果说捡猪粪是一起有预谋的秘密行动,而讨猪菜则是名副其实的深入虎穴了。我们一群人常常结伴进入农场人家的油菜地小麦林里黄豆窠里,像地道游击队似的弓着身子悄悄行进,直到赶往腹地,那里常常隐藏着我们宝贝似的上等猪菜,而且肥肥嫩嫩的,割起来也舒适速度也快,容易满一篮好赶紧回家。猪吃了这样肥嫩的猪菜也欢喜,我们也惬意。讨猪菜其实是就是割猪菜的意思,我们姐妹四人常常在一块儿,好互相照应,它不同于捡猪粪,捡猪粪的活很聚集,但猪菜要靠自己的运气。碰上好的,一蓬蓬看得人惊喜,孬的一上午也难满一提篮,但我们这些孩子也真够韧性,不讨满一提篮绝不罢休,是没有人空着提篮回家的,哪怕背不动也要讨满,宁愿自己一路多歇几回,讨不满的时候也有,心情很郁闷,恨自己没用。
讨猪菜渐渐难了些,因为农场人家的孩子们也渐渐的长大了,也懂得和我们玩捉迷藏了,他们和我们一样有的是时间。通常都是男孩,女孩们不屑于这样的游戏。而男孩子不一样,他们精力旺盛乐此不疲,每当他们捉住我们其中的一个时,会没收我们的提篮,任你好话说尽,他就是不给。好在我们姐妹运气好,也由于我们胆子小,不敢太深入地的腹部,总是就在离大路不是很远的地方,方便逃跑。每回经过农场人家菜园的时候,他们那红滴滴的西红柿常常让人垂涎三尺,或者绿油油的西瓜,甜甜的香瓜,硕大的桃子常常是女孩们偷摘的对象,但我们姐妹从来不敢这样做,因为母亲不许,母亲说人家也不容易,常年给了我们这么多的恩惠,再去拿人家吃的,太不通情理了,所以我们从来不碰那些吃的东西。倒是表姐们好做这一手,让我们跟着常常尴尬之极,被人逮住的感觉真是丢死人了。再后来,打死我们也不肯跟她们合作,总是自家姐妹一起上。记得一次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抓住来不及逃跑的二姐,野蛮的夺去她手中的提篮,无论二姐怎么说好话,他就是不给,其实这家伙经常去我们村里找人玩,也算认识,但这回他就是不肯让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二姐束手无策,很无助。看见两个人在大路上纠缠半天,我气不打一处来,或许是看多了武侠小说,一个飞步,我竟然跳过了宽宽的大沟,跳到马路上,双手插腰,凶蛮地指着他大叫一声:“放开我二姐,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男孩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大约为这样的黄毛丫头弄糊涂了,一时短路吧,他竟然犹豫了一下,把提篮还给了我,提篮里满满的一篮菜。二姐和我抬起提篮就跑,生怕他追上来。那场景后来二姐每次提到都笑个半死,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其实我自己也很糊涂,还真当自己是侠女豪情呢,人在急切时,真的会做一些连自己都意料不到的事情出来。现在想想,让我再去跨过那样宽阔的大河沟,打死我也不敢,急则生智生勇吧。
从那次后,倒是练就了我的胆量,再也不怕人和事,等到长大时,背着一个帆布包,我走遍天涯也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只是心灵非常的孤寂和落寞,没有姐妹们的陪伴,生活里少了很多依靠和情义。二姐有时提起那件事,叹口气说:“你看,终究你和我们不一样,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像小时候的勇气。”
是啊,那些个秘密行动的岁月,快乐而刺激,带给我们那一代人异常的勇敢和无畏,甚至有时真觉得自己是在那秘密行动里练就了敏感和理智,快乐和真情。
童年的岁月大部分就这样在每一回的秘密行动里成了一道回味无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