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像背后的恐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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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还得绕回来说说我的家乡。
虽然都在陇南,从严格意义上说,礼县却不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在陇南文县的乡下。
在我上小学到时候,常常在农闲的时候听村里稍许有点文化的人讲三国故事,那时候,听到的故事人物多为诸葛亮,曹操,刘备,关羽,张飞,周瑜,以及“三国英雄数马超”等等。后来,上了十几年学,关于三国故事和一大帮英雄人物都被课业挤到了一旁。直到参加工作了,才买了一本《三国演义》来细细阅读。
上世纪九十年代,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动用大量资金开发城北的玉虚山,于是,广开道路,遍植树木,大造亭台,热热闹闹几年之后,“玉虚山森林公园”终于落成,虽然公园里也只是一片片、一排排新植的小树。我随城乡观光的人流乘兴而至。
如同全国各处一样,一座山有没有名声先不说,一定得有道观或佛寺。玉虚山也一样,从前有一座“玉佛寺”,该寺兴于何时已不可考,但它走向败灭的时间却是异乎寻常的清楚。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一场“疾风暴雨”一夜刮来,作为必须破除的“四旧”的重点对象的“玉佛寺”自然难以幸免。首先拆除“玉佛寺”。偌大的一尊铜佛被扳下佛台,推下山崖,摔得腰断肢折嘴脸歪斜后,塑佛像的黄铜也很快不翼而飞,然后,玉虚山就一直破败下来,也沉寂下来。十多年前,幸逢重建与重塑,玉虚山上才能够出现佛像再现、香烟再续的温馨场面。园林开放之日,城乡居民奔走相告,喜形于色。新建的寺庙里端坐着三尊瓷质佛像,信众络绎不绝,香客纷至沓来,善男信女们的愿心和肉身仿佛都有了可靠的归宿。
我未皈依,当然可以不礼佛,我只观光。
因为是新建的园林,到处都是新土鲜壤,所植的花木缺少自然的气韵。除了错落各处的各式仿古亭台可供安坐休息外,园林给人的总体感觉是仿佛刚刚剃过头的一个男孩,或者刚刚痊愈出院的伤者,新鲜倒是新鲜,就是显得有些幼稚、孱弱、怪异、滑稽,因而,观光大抵也是谈不上的,不过借此机会来一次郊游罢了。
游完“玉佛寺”,我打算打道回府,这时听一些游人带着惊奇的语气说,园林的最高处还有一尊古代英雄的塑像,更准确的信息说那还是三国时的大英雄邓艾的塑像。这个消息着实给我一点不小的震惊。多少年来,除了近年来出现在当地城乡各地庙宇里的佛像外,一直没有听说有什么人物塑像的,现在终于有了,当然要去看一看,虽然是一千多年前三国时的名人塑像,即便不考虑历史和文学的因素,从美术学的角度出发,作为美术作品,我也应该去观赏一下的。
走在去塑像所在地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却跳出一个模模糊糊的问号来:文县人为什么要给邓艾塑像呢?
我的疑问是有来由的。
凭我多年前阅读《三国演义》的记忆,文县自汉至北周称“阴平”,在魏、蜀、吴三国群雄逐鹿之初,以及三国鼎立之势初成之时,阴平的确被划归在曹魏的版图之内,但从三国纷争的起因、过程和结局看,不论考虑到当时的整体政治背景,还是考虑到实际战争的结果,阴平都应该属于西蜀,而邓艾是曹魏大将,如今,阴平人给邓艾塑像,无异于“引贼入室”,很难逃脱“精神汉奸”的嫌疑。思考良久,我脑海里的问号又变成了省略号,心里总不是滋味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了塑像前一看,战马奋蹄,英雄持枪,果然器宇不凡。据说,该像是用“玻璃钢”材料做成的,具有仿青铜的视觉效果。材料的类别和色相视觉效果我不大懂,我只看人、马造型,观赏人、马同构起来的整体艺术效果。就塑像本身的艺术性来说,我无可指摘,听说还是当地一位青年美术家的作品,我便感到骄傲。然而,这尊塑像背后的文化意味却让我很不舒服,仿佛有人突然把一个陌生人拉到我面前对我说此人是我家的亲戚,我却从来不认识一样。
我怕自己的记忆不够牢固,判断不够准确,回家之后又翻看了《三国演义》的相关章节。
没错,我的记忆很清楚,我的判断也很准确。
在三国时代,对阴平人来说,邓艾是反叛者,是反叛之后的入侵者。
文县县志这样记载:
文县,古称阴平,周为氐族部落所居,汉置阴平道。北周明帝时统治者决议偃武修文,故称“文”,置“州”(故,今又称“文州”——作者)。明洪武四年降州设县,始称“文县”。
可见,文县古称“阴平”的上限年代可至周朝。
再看《三国演义》的相关记载:
96回,马谡失街亭;
117回,魏将邓艾“偷度阴平”;
97回有云:“却说蜀兵前队哨至陈仓,”陈仓者,在今天水市西南、阴平以北数百公里处;
97回又云:“言蜀兵又出祁山,”足见当时蜀、魏双方的西部战线仍在远离阴平的祁山一带(阴平西北200——300公里处);
98回接着说:“袭陈仓武侯取胜。”说明陈仓尚在蜀军手中,而处于大后方的阴平更是安然无恙;
117回这样写道:
却说钟会离剑阁二十里下寨,诸葛绪(魏将)自来伏罪。会怒曰:“吾令汝守把阴平桥头,以断姜维归路,如何失了!今有不得吾令,擅自进兵,以致此败!”
意即,诸葛绪丢失了阴平之后,才赶赴剑阁欲夺剑阁,抢得军功,才令钟会震怒而喝斥诸葛绪。也就是说,此时的阴平依然在西蜀军队的掌控之中。此证据一。
1995年华夏出版社出版的《三国演义》的开首附了一张《三国演义地图》,在该图中,阴平确实被标注在曹魏的版图之中,但是需要说明的是,从诸葛孔亮率军六出祁山到马谡失街亭,阴平一直处在西蜀军队的统辖之中,正由于此,才有了后来的“邓士载偷渡阴平”的事情。这很明显,如果是自家之物,复何言偷?如果阴平是属于曹魏的地盘,即便邓艾要经此地去偷袭江油,为了给此次军事行动保密起见,说“暗度阴平”也在情理之中,但说“偷度”就有两种可能,一,邓艾是曹魏的“家贼”,他想反水叛逃到西蜀去了,才悄悄“偷度”,为的是不让魏军发现自己的行踪和目的;二,阴平确实是西蜀地盘,并有西蜀守军,为了保证不惊动阴平当地的守军节外生枝而促成整个军事行动计划的圆满完成,邓艾才率部“偷度”。但从后来的结果来看,邓艾非但没有叛逃,而且偷袭成功,第一种可能性直接排除,就只剩下第二种,那么事实证明,当时的阴平的确是属于西蜀的地盘。此证据二。
证据三,文县县志记载“汉置阴平道”,已经清楚地说明阴平属于汉地。东汉末年的三国之争,名为汉室正统王权之争,实为群雄割据之争,三方面各怀鬼胎,但也各有诚意。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公然篡汉,天下共愤,刘皇叔捍卫汉室,出师有名,至于坐断东南的东吴政权相对于汉朝已经是事实上的分裂和独立。这些事实又证明,整个三国时期的群雄之争,在蜀、魏之间,从政治上说是“卫汉”与“篡汉”的战争,在蜀、吴之间,又是皇权一统与割据分裂势力之间的战争,在魏、吴之间,则是叛乱与割据独立之间的战争。他们有各自堂而皇之的名义:曹魏要“匡扶汉室”,刘备要“回归正统”,孙权要“巩固半壁河山”。
以上证据表明,阴平(今陇南文县)在三国当时的整体政治背景和即时战争状态上,都属于西蜀,即使曾经被纳入曹魏的版图,但因其有篡汉的嫌疑也有篡汉的事实,阴平永远属于拥有汉朝正统资格的西蜀,而不属于曹魏,因此,曹魏大将邓艾要取道阴平偷袭江油,他怎么能不“偷”呢?
这个事实澄清了,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阴平本属西蜀,阴平人也就是西蜀子民,可是现在,文县在这件事情上闹出了大笑话。如果我们把历史定格在“邓士载偷度阴平”的那一刻,那么,当今的文县人给邓艾塑像就几乎等同于作为当年的满洲人的现在的东北人给日本侵华总司令冈村宁次塑像。说得再通俗一些,文献有关部门的做法就像家里被贼偷了,还给贼盗塑像来纪念一样。
说到这里,谁都想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话题可能回到本文的开头,那就是“与名人结缘”、“与历史攀亲”的盲从跟风行为。然而,我们必须警惕那些假借传承历史、光大文明的豪言壮语的背后歪曲史实甚至为了当前需要而篡改历史的“伪文化”行为,因为,凡此种种的“伪文化”行为可能对我们的理性思维带来新的混乱,让我们再一次被人为地抹杀或模糊历史价值观之后,走向新的历史虚无主义,从而让我们从根本上脱离历史甚至背叛历史,造成历史心态的新的蛮荒以及现实精神和行为的严重失衡。
历史没有错,历史永远也不会错,因为历史有其之所以成为历史的无可更改的理由。如果有错,错就错在人的现实责任感和历史责任感上面。
邓艾成功偷度阴平,并进而成功偷袭江油,是曹魏灭蜀的至关重要的一次军事行动,这一仗,彻底推到了西蜀这棵空心了多年的大树。无论从人的一般道义情感上,还是从人的地域文化归属情结上,甚至从严肃的历史观的角度,我们都很难接受西蜀后人为灭掉西蜀立了头功的邓艾塑像这个事实。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一出不了解历史真相的无知的闹剧,然而,它也与当下的历史感淡漠、现实感超重的群体浮躁现象有着本质的联系,也关联着社会核心价值观的疏离、涣散,也透露出公共信仰危机加重的信息。
当然,这些名目各异的“攀亲”与“结缘”活动也有一个十分现实的社会价值目标,那就是即时社会效益和投机商业利益,但这些隐藏起来的目标一旦被人的口叫出来,可能就变得十分感人、动听,而且十分迎合一部分不明真相的人的利欲企图和利欲冲动。开发旅游业,打造旅游新产品,当然是社会发展的客观需要,目标本身没有错,方法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不尊重历史事实,然而,这些想法和做法的实质性的心理背景,仍然是不容回避的精神恐惧。这些恐惧由来已久,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我们的确曾经恐惧,也正在恐惧。
无论是山川形胜还是古代遗迹,仿佛没有一两个神精鬼道的传说就不足以迷幻奇绝,好像没有一两件名人轶事或一两处名人的故居遗物就不足以深沉厚重。问题很清楚,之所以要这样想也这样做,是因为我们的精神一直很年幼,我们一直离不开一些莫须有的精神偶像的力量的扶持,我们的一些做法并不是在借历史名人、历史事件、历史遗迹来给山河增色,而是我们自己的精神根本离不开它们的控制和帮衬。当我们面对真实生动的自然山水的时候,我们首先不能看到自然山水浑然真切的美,也不能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天然灵性完全融化进去,我们首先把它们先交给精神宿主,我们总要踌躇、观望、期盼和等待,因为我们还缺少一位“精神代理人”或“精神经纪人”。我们和自然、历史之间总存在着一种隔阂,这种隔阂是一种空虚,也是一种恐惧,是对自己不够信任的恐惧,也是亲近感不足的恐惧。我们的心性已经习惯了有所依附和护持,只有凭着这些依附和护持,我们才敢透过“精神经纪人”的衣襟和臂膀之间的空隙战战兢兢地看自然,看人生,看社会,仿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站得稳,才能移动脚步,我们才敢说,我们才敢笑,我们才敢忘情,我们才敢心安理得。
我们有深层的精神恐惧,这些恐惧来自于内心的空虚和软弱。我们从来就不完全相信自己,我们更相信神灵,相信天,我们更信任现成的精神形象和情感模式。我们怀疑自己没有能力独立领略山川形胜的博大和壮美,说白了,我们不敢直接领受,而更愿意从别人的手中第二次转接。我们也不敢面对真正生动的人生社会,我们就预先做一个傀儡,想让它们坐镇我们的精神世界了,我们的一切才能落到实处,我们才敢做自己的主人。好端端的山水,先要编造几个传说,平平常常的历史,总要生拉硬扯一两个历史名人和一两件历史事件,我们自己究竟还能干什么呢?
当然,有些事情,我们不反对商业意义上的炒作,但我们反对编造历史、歪曲历史,捏造事实,尤其是,我们反对淡化甚至取缔历史价值观,在历史和现实关系问题上,我们尤为反对愚昧无知和轻信盲从。我们需要的是精神独立和内心的强大。
这样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真是太多了。长江上有几处“赤壁”,山东至少有两个“梁山泊”,甘肃的平凉市有一座“崆峒山”,甘肃陇南市的西和县也有一座“崆峒山”,江西的庐山上有不止一处“毛主席坐像处”!凡此种种,我们精神的空虚和恐惧何日而止呢?
很不幸,我们面对的空虚和恐惧太多,文化历史和生活现实冲突的恐惧,蒙昧无知和狂妄自大的恐惧,物质日渐丰裕和精神低俗猥亵的恐惧,血脉传承模糊的恐惧,对自己的命运不能掌控的恐惧……我们从《阿Q正传》中读出了“精神胜利法”,而精神胜利法的真正人性背景却是集结起来的深层的心理恐惧。为了填补恐惧造成的精神空洞,我们就制造种种假象,编造种种谎言,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谎言,假象,骗局,总是因精神恐惧而生的。
假定文县有关部门的领导也熟知三国时代的这段历史以及历史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它们还这样做不做呢?无疑,这将是又一种精神恐惧。回顾当地历史,在历史文化上几乎是一片空白,可是人们又习惯了精神依附和护持。眼看着各处的山川形胜和名胜古迹都有显赫的历史名人和辉煌的历史事件在“撑面子”、“壮胆子”,出身高贵,名声显赫,门庭光耀,自己怎么能独守“清贫”与“寂寞”呢?所以,为了装点一下门庭,必须认真翻一下“家谱”。终于发现,在历史的某一个角落,在历史的某一个瞬间,有一个名人曾在那里驻足,曾从那里走过。有比无好,至于其人在历史上扮演什么角色,承担什么性质的历史责任,传承什么样的历史精神,都不重要了,出于当下的需要,首先抽取人物和事件的纯粹的“名气”,并做成巨大的“幌子”先悬挂起来,精神恐惧终于得到暂时的慰藉。
我实在无法想象这种“开门揖盗”、“认贼为客”的“攀亲”和“结缘”的想法和行为代表着的心态。也许有人要说,历史在更新,时代在发展,后人只需认同历史名人和历史事件的“名气”,只需追求广泛意义上的“名气效应”,并让这些“名气”施惠于当下。很明显,这里仍然有历史虚无主义和精神恐惧,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完全是背离了历史价值观的昏庸和懦弱,这是对历史不负责任的轻狂,也是对现实不负责任的无能。照此想法,今天的欧洲人完全可以给希特勒塑像,中国人到日本去旅游也可以参拜“靖国神社”,因为希特勒是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的“大名人”,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也是“名事件”——可见,那种丧失了历史价值观,背离了人的地域文化情感,人为地淡化历史真相的无原则的“结缘”历史、攀亲“名人”的想法和做法是多么的可怕,也是多么的可憎,也是多么的可笑。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还会把问题上升到民族团结、社会安定的高度对我的精神恐惧说法提出质疑。我想说的是,无论人的愿望多么良好,历史都是不会因为人的良好愿望而改变的,历史价值都是不会因人的好恶而自动湮灭的。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帮大明王朝来镇压李自成,仿佛家里来了一只狼,主人又请来了一只老虎来对付狼,狼被老虎吃了,老虎却不走了,其结果可想而知——事实也是清楚明白不过,尽可张目而视。清廷这只老虎吃掉的是大明王朝,却让峨冠博带的中原人民留了三百年的长辫子,也给中华民族留了一百多年屈辱的近代史。处于“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地区的人们会不会唾沫四射地大谈康乾盛世呢?太平天国运动被彻底剿灭,“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这样血腥的事实连清政府自己都恐惧了,又千里移民“湖广填川”,不知给多少人造成了背井离乡、祖缘割断的惨剧,不知给多少人造成了地域文化情感的重大伤害,精神血脉和文化背景被完全颠覆,相关这些事件的地区的人们能畅谈康乾盛世吗?
在我的家乡陇南文县,我从小就听老一辈人讲过一个让我永远难以忘怀也永远无法接受的故事。元朝,蒙古人对汉族地区的统治极其残酷,每个村子都有蒙兵,都有一个统领,汉人叫他“鞑子”,他掌管着当地的生杀大权,他的权力之大,仅一件事就可足见,那时,凡是青年男子新婚娶妻,新娘的“初夜权”必须送给这位“鞑子”——请问,这个事实谁能接受?但是,不仅是我家乡的先祖们,包括全中国所有汉族地区的人们都忍受了,并且,一忍就是九十五年!就是现在,乡下一些老太太们还穿着那种圆领口的大掩襟上衣,大掩襟上还有绣花的镶边、盘扣,稍稍知道一点历史并了解一些民族知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正宗的蒙古族服饰,可是,我们那里居住的几乎全都是汉族!
马背上的蒙古族的内心曾在文化发达的汉族地区生出过深刻的精神恐惧,他们就凭借武力强行移植人种,他们就强硬地剿杀汉文化想把汉族和汉文化彻底征服。当有人洋洋得意地夸赞成吉思汗“气吞万里如虎”的时候,我的内心却在一阵阵地打着寒战,我会躲在自卑和羞辱的背后默默地想:我们到底是谁的子孙?我们到底是什么民族?后来,直到我上初中了,村里还有一位老头,个头特别的高,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很难看清楚,也很难说清楚,但绝对不是黑色,特别是它的那只大大的鹰钩鼻子,还有那两个深深的眼窝,我一看就害怕。后来,我读了一些人类学方面的书,又从各种媒体看到世界不同的人种之后,我的心里着实吃了大大的一惊!
有精神恐惧,就有相应而生的精神疼痛,我可以接受别人的精神不恐惧的说法,我也不否认别人的精神不疼痛的意见,但我们谁都无法改变历史以及由历史衍生下来的种种现实。我只想说,一个人的精神恐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群体发生精神恐惧,因为这种恐惧会导致种族、国家以及人类范围内的巨大灾难,这些灾难造成的人类文化的断裂和空缺无法续接也无法弥补,所造成的人的情感的创伤很难愈合而将永久性地疼着。社会群体又是由每一个单个的人合构而成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严密提防个人的精神恐惧合聚成为群体的精神恐惧。如前所述,群体的精神恐惧所致的直接后果将是物化的限制、麻醉、依附,也将变成为了转移恐惧而产生的人为的精神灾难。
近十年来,因为长期疏于管理,家乡的玉虚山园林又走回到荒疏破败,当年栽植的树木仍未成林,山门和一部分亭台也在2008年的汶川地震中倒塌。灾后重建,又增添了新的景观。至于邓艾塑像,据常去的孩子们说,也是更加的破败不堪,邓将军握持的长枪没有了枪头,昂首嘶鸣的战马也少了一条腿。因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因为需要专业技术,邓将军的塑像很难修复也就一直未被修复。因为我和“偷度阴平”的邓将军在情感上有些龃龉,我也不愿再打听其他相关的信息,我只是这样猜想:玉虚山园林的走向破败大致有一下两方面的原因。
一,该园林是十几年前政府官员们的政绩工程,工程竣工,领导升迁或者调离,后续领
导又不愿给前任领导的“功德碑”上涂脂抹粉,园林也就破败下来了。
二,也许,后来的领导或者眼光独具,或者个别有识之士知识渊博终于认识到了历史的
本来面目,特别是终于看到在当地造一尊没有正面关联的而生硬地作为当地历史文化标识的邓艾塑像实在是一个莫大的玩笑,这个尴尬的话题谁也不愿再次提起,自然也就不用修复塑像,低调放弃是最好的做法,这样一放弃,塑像将会更加快速地破败。我却认为这样也好,这种结果,总会让冷静思考的人们完全认同让邓将军的塑像沐着现实中怪诞的风风雨雨,轻悄悄地走回到属于他的真实的历史中去,而不要再让他在一千多年之后承受莫名其妙的歪曲。
2011-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