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记忆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有南瓜相伴的日子，犹如一个个橘红色的朦胧灯笼，隐隐约约地挂在我的记忆之树上。——题记

谷雨前后，栽瓜种豆。乡村到处又是一派繁忙的春耕景象了，自小在农村长大的我不由得又手痒心馋了。多么渴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随心所欲地种上几棵瓜果菜蔬啊！可如今生活在到处是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断无插葱之地，怎能去种瓜种豆舒心解馋？只能以美好的记忆聊以自慰了。

记得小时候，，谷雨前后，奶奶就会在门前的菜园里栽下几株南瓜。不怎么去料理它，任其自生自灭，可它的生命力出奇的旺盛。一到夏天，粗壮的藤蔓爬满了菜园，金黄的小喇叭似的花朵点缀在肥硕的叶子间。不多久，一个个小巧玲珑，碧绿粉嫩的南瓜就悄悄坐果，静静地躲在瓜叶下了。我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常小心地扒开叶儿，看一看，数一数那羞达达的瓜妞儿。

金风送爽时，我家桌子、床底下都堆满了橘红色的南瓜。可是，我却不能尽情享受南瓜的甘甜。因为奶奶和妈妈昔日吃腻了南瓜，看到南瓜就反胃，所以，家里餐桌上从来不会有南瓜的踪迹，我自然也不会吃到南瓜的。

听奶奶说，在那天灾人祸的年代，他们终日以南瓜为食，即使是过节，南瓜饭里也见不着几粒米。最苦的是我妈妈，怀我那阵，正是南瓜丰收时，为了不饿着肚子里的孩子，每顿都硬着头皮，吞咽大碗的南瓜。因此，生活好了以后，就再也不尝南瓜了，家里的南瓜都是用来喂猪的。

我在妈妈肚里能够健康发育，顺利出生，应该也有南瓜的功劳吧。我并未因为妈妈不吃南瓜而受影响，反而特别喜欢南瓜那甜甜、面面的感觉。有时，我趁奶奶不在，偷偷从猪食锅里盛上一碗南瓜，躲在灶台后津津有味地吃着，心想小猪儿真幸福，能吃到这么甜的东西。奶奶撞到时总是嚷着：“丫头，有口福不享，白花花的大米饭不吃，这劳什子南瓜有什么好吃的？我煮南瓜时没洗，脏着呢！”说着就夺下我的碗。每当这时，我总嘟着小嘴，委屈得想哭。梦想着有一天能坐到桌旁，美美地吃着甜甜的南瓜。

也许是食多无滋味的缘故吧，后来，猪的胃口也变了，每次奶奶把一桶又甜又面的南瓜放在它面前时，它只是用那挑剔的鼻子嗅了嗅，就失望地躺到墙角闭目养神了。有时，饿得趴在圈台上嗷嗷直叫，也坚决拒绝吃南瓜。眼看着猪日渐消瘦，奶奶还指望着这头猪养肥了，斩了春节煎肉圆，蒸肉包呢。于是，去买七毛钱一斤的饲料回来喂猪。奶奶喂猪时，常感叹着，猪的日子比自己当年强多了。从此，我家再也不长南瓜了，我也再没机会躲到灶台后享受南瓜的甘甜了。

那橘红色的南瓜只能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直到我去矿山工作，有了自己的小院，才可以尽情圆我的南瓜梦。那个小院是我的乐园，院里有一大块空地，长着各种蔬菜。种菜如绣花，空余时间我总喜欢在菜地里忙碌。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年四季的蔬菜都可以自给自足。种菜的乐趣不只是在吃菜的时候，像苏东坡在《菜羹赋》里所说的：“汲幽泉以揉濯，待露叶与琼枝。小院中最让我钟爱的是南瓜，从春天栽种，到秋末收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能与南瓜为伴。

每年谷雨前后，我都会在墙角种上几株南瓜。暖暖的阳光照着，蒙蒙的春雨滋润着。不出几天，嫩苗儿就钻出泥土，带着笑，发着光，充满了无限生机。在我精心护理下，苗儿拉出蔓儿，一天天变长、长壮，藤蔓一路向上，迅速爬到早已搭好的瓜架上。

初夏时，小院上空满目青翠，一片片肥嫩硕大的叶子遮住了火热的阳光，小院内一片阴凉。瓜架下有一口小水井，在井旁的浓荫里洗洗涮涮，恬淡而惬意，平和而安逸。

每天清晨是我最开心忙碌的时候，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数数当天开了几朵雌花，再掐下雄花，帮南瓜传粉。这应该是蜜蜂做的事，想来自己也真多此一举，可就是不放心蜜蜂能否周到地做好份内的事。在我的细心呵护下，南瓜不动声色地圆满着自己，等一个个沉甸甸的瓜儿从架上悬挂下来时，我又担心那细小的瓜蒂是否能承受瓜的重量。于是自家的篮子，方便袋子都派上了用场，让瓜儿稳稳地坐到秋千里了。

晚上，我和孩子坐在瓜架下，摇着蒲扇，讲着故事，听夏虫声声，看萤光点点。习习凉风中，孩子不知不觉睡着了，我才慢慢抱着孩子进屋，结束一天安逸的生活。

小院外桂花飘香时，南瓜青绿色的外衣也变成了橘红色，它静静地酝酿了整整一个夏季。夏末秋初，一个个南瓜心里装满了甜蜜。看着秋千里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南瓜，总舍不得摘下它们。跟孩子一起站在瓜架下，仰着头看它们，数它们，其乐无穷。记得最清楚，第一年就结了四十八个红灯笼似的南瓜。同事们看到不免心生羡慕，跟我讨要。我总会婉言拒绝，推说瓜没熟透，不甜不面，不好吃。并非我小气，我只是要等秋末瓜叶枯萎，才集体让南瓜下架，再分送给邻居同事。其实也就是想让南瓜们多陪陪我，让我再多看上它们几天而已。

收获那天，全家上阵，儿子老公帮忙，先把瓜外面的秋千撤了，再小心地剪了瓜蒂，一个个地搬到家里，放在最显眼的餐桌下方。除了分送出一部分，剩下的要享用好久，餐桌上断然每天都不会少了南瓜。

南瓜有许多种吃法，每种都有不同的食疗效果。我最常食用的方法是做南瓜汤和做南瓜饼。南瓜做汤，汤清清，味甜甜。南瓜做饼，清香爽口，钾而不腻。品尝着它纯美的熟香，总会感觉到生活的恬淡和岁月的静好。早已过世的奶奶如果还活着，我一定会耐心告诉她南瓜的功效，让她知道南瓜不但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和维生素A，对提高身体的抵抗力非常重要，还具有补中益气，消炎止痛，解毒杀虫，降糖止渴的功效，是一种上好的绿色保健蔬菜。奶奶一定会破例再尝南瓜，更能体会到南瓜命——越老越甜的。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在那个小院里转眼间就生活了整整十三年，南瓜是小院每年送给我的礼物，它暖暖地陪伴了我们十三年。天波易谢，寸暑难留。离开小院也有七年之久。那些与南瓜相伴的日子，犹如一个个橘红色的朦胧灯笼，隐隐约约地挂在我的记忆之树上。

如今想种南瓜这个愿望是很难实现了，我那个遥远的小家，有南瓜相伴的院子，连同对矿山的留恋，常常依稀出现在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