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悲歌
张哑妞是李家屯张青山的独生闺女。她本名叫张兰兰，自幼哑巴不会说话，村里人都叫这丫头张哑妞。张青山解放前给吴守财扛活，是三十好几的老光棍，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主儿。闹土改时，吴守财的田产被没收，四个小老婆也被迫改嫁。土改队长见长工张青山孤身一人，怪可怜的，就把吴守财最小的老婆李金凤许配给了他。虽说是别人穿过的旧鞋，但张青山满心欢喜。一个苦大仇深的贫雇农，能讨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人做老婆，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张青山无父无母，是一个孤儿，他在李家屯安家落户，心满意足地过上了小日子。可不知为什么，李金凤怀上了两次，没有结下正果，都流产了。张青山有点慌了，如果老婆不能生养，那不明摆着要断子绝孙吗？正在张青山为此烦恼时，他的老婆李金凤又怀上了，这一次没有流产，这一次做果了，但生下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丫头片子。可能因为土壤好，这女孩生得眉清目秀煞是可爱。但张青山并不满足，他要有儿子，以继张家的香火。但李金凤很不争气，虽然接二连三又怀上了，但终未能保住肚里的孩子。张青山像泄了气的皮球，只好把心思集中在女儿身上，百般疼爱，希望她日后能顺顺当当长大，找一个好婆家。
对于张哑妞的哑巴，村里人说法不一。李金凤解放前在县城的窑子里做过窑姐，有一年春上，吴守财到县城逛窑子时看中了李金凤，他把李金凤赎了身，带回家做了自己的小老婆。所以村里有人说，李金凤被男人睡烂了，好种生好苗，孬种生差苗，她生下的孩子不哑巴才怪呢？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这孩子自生下来就张着嘴巴睡觉，八个月大的时候一只虫蛾飞进了她嘴巴时，所以这女孩就哑巴了。这两种说法都不可信，只有张青山和他的老婆心里清楚，女儿幼时高烧不止，请大队的赤脚医生打过几次针，可能破坏了声带，所以才不会讲话的。张青山自认倒霉，但命该如此，他是奈何不了的。至于李金凤，当然感到知足，她长这么大，一直遭受男人的欺凌，而张青山却把她当成了宝贝，虽说未能如愿给丈夫生个儿子，但丈夫并未怪罪于她。这李金凤有一双巧手，能剌一手好花。张哑妞因为口残，不能上学读书，于是在娘的耳濡目染下，她也掌握了剌绣这门手艺。闲着没事，哑妞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专心致志地绣花。她绣的花丝毫不比娘绣的逊色，她绣的花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张哑妞绣花的时候时常引来左邻右舍的观看，看她俊俏白净的模样，看她挥针走线的灵巧劲，有的长者不住叹息：这丫头真是可惜了!一个哑巴，长大以后是很难嫁到好人家的!
张哑妞可能年纪小或生性心地纯洁善良，她无法晓得哑巴将会改变她以后的命运。有时李金凤很忙，就让女儿帮求绣的村里人剌绣。张哑妞乐不可支，自然绣得很上心，人家给她两毛钱高兴，给她一毛钱也高兴，她喜爱剌绣，更喜爱给村里人帮忙。哑妞呢？自小就爱照镜子，在镜子里面看自己那张秀气的桃花脸。她爱美也爱打扮。她把自己的手艺还搬到了衣服上，衣衫的胸前和裤子的膝盖的部位都绣上了花。她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还在屋后的菜地里栽上了两棵玫瑰树。时逢初夏，两棵玫瑰树挂上了火红的妩媚的花儿，引来不少蝴蝶在花丛绿叶中飞舞。如果不是14岁那年的灾祸，张哑妞也许还会这么快乐无忧的过下去。自那次发生不幸的事件后，哑妞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同人交流时不再眉飞色舞，偶尔打个哑语也是懒洋洋的。张哑妞变得忧郁呆滞起来，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几乎装满了对生活的无限恐惧。那年夏天的中午，哑妞一个人在村边的大柳树下乘凉，被在村里做活的安徽小木匠骗到了附近的包米地里，强行把哑妞糟蹋了。张哑妞是在天黑之后才回到家的。爹娘见哑妞哭哭啼啼的，且衣衫不整，便追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哑妞一边哭一边用手焦急地比划着，比划得张青山、李金凤一头雾水，丈二先生摸不到头脑。李金凤让丈夫先出去，慌忙关死房门，她三下五除二脱光了哑妞的衣服，见到哑妞的下身正在淌血，就知道苦命的女儿被歹人强暴了!再看哑妞花蕾般的正在发育的少女乳房，更是惨不忍睹，竟被歹人抓得红肿像柿子似的!李金凤抱着受到污辱的女儿痛哭起来，她无法理解母女俩的命为啥这般苦，她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孽，让女儿年纪轻轻的就遭受这么大的羞辱。那天晚上，李金凤亲自给女儿洗澡，看着女儿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为娘的止不住眼泪吧达吧达往下掉……躺在坑上哑妞依旧抽泣不止。张青山不停地抽着旱烟，喷云吐雾，苦着一张脸，但哑妞不能讲话，如果会说出那坏小子是谁，非操起菜刀辟死他不可!现在他和李金凤只能把苦水吞到肚里去，并把这当作永远的秘密藏在心里，他们不能声张，否则日后哑妞哪还有脸面做人？至于在李家屯做手艺的安徽小木匠，做完了歹事后就溜之大吉了。所以，哑妞在14岁那年被歹人破了身子的事，除了爹娘村里人一概不知。哑妞呢？毕竟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她痛苦难过了一段时间，又恢复了往日无忧无虑的神采。
张哑妞长到20岁，已经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提亲的媒人自是有的，但哑妞的爹娘没看上一个。媒人介绍的不是老光棍，就是头脑出了问题，张青山和老婆核计过，女儿哑妞虽是个哑巴，但长相出众，心灵手巧，并不比健康的姑娘差。其实他们对未来女婿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对方是健健康康老实厚道的种庄稼的小伙子就行。两口子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不高也不低的要求反而害了女儿。有道是夜长梦多，惦记张哑妞的坏小子不止安徽小木匠一个。在李家屯，虽然哑妞口残，但确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俏妞。如果不哑巴，哑妞早就坠入爱河了，和正常的村姑一样谈情说爱，甚至结婚生子了。话说村里一户姓王的人家，有个儿子叫王幸福。王幸福就是脑袋有点坏了的主儿，他年轻时和隔壁村小吴家的一个姑娘谈对象，谈着谈着不知怎么就崩了。王幸福寡言少语，生性内向，这次失恋对她的打击很大。时逢春日，王幸福就“活泼”得不得了，他不论在家里还是在街上，逮着谁就骂谁，而且是叉着腰跺着脚不停地骂，好像跟人家有血海深仇似的。这还不算，有一回王幸福还光着腚儿光天白日跑到了街上，他不停地炫耀两腿中间的物件，让女人见了就躲。村里人说王幸福疯了，他是想女人想疯的，他患上了桃花颠!可是春天一过，王幸福和正常人无异，该吃就吃，该屙就屙，该下田时就下田，只是说话时神情恍惚，语无伦次，东一榔头西一斧子。所以王幸福并不幸福，因为得了这种笑死人的怪病，媒人再也没有登过王家的门。王幸福早就瞄上了张哑妞，并多次苦苦哀求父母托媒人到张家说亲。她爹说你就死了这个念想吧!我已经探过张青山的口风了，人家不可能找你这个坏了脑袋窝囊废做女婿。但王幸福并不死心，他在那一年的春上有了惊人之举，他的脑袋似乎只有那么一根筋，他固执地以为只要生米做成了熟饭，这门婚事就成了。王幸福看准张青山、李金凤到县城走亲戚的光景，在一天夜里摸到了张家，他见张家的窗户开着，就不声不响地跳了进去。因为夏天天儿太热，东北农村有开窗睡觉的习惯。哑妞穿着短衣短裤正在熟睡中，就被压在身上的王幸福惊醒了。她预感到了什么，睁大了恐惧的双眼，她看到了王幸福那张充满欲望而变形的脸，哑妞不停地厮打，并发出了混沌不清的叫声。但一个女子，怎么能抵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呢？结果哑妞又极其不幸的遭遇了第二次强暴……第二天上午，当张青山、李金凤从县城里赶回来时，两口子又看到了多年前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女儿哑姑并未起炕，她躺在土炕上，裹着被撕破的毯子浑身抖作一团，抽泣不止……在张青山的再三盘问下，哑妞伸出胳臂流着泪焦急地打起了哑语。张青山这回有点看明白了，十有八九是那个王疯子!恼羞成怒的张青山捏紧拳头，正欲找王幸福拼命，没想到王幸福不请自到!见了一脸坏笑的王幸福，哑妞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用颤抖的右手指着他，告诉爹娘正是这个疯子占了她的身子。张青山抡圆了胳臂，狠狠地向王幸福的脸上掴去，打得他呲牙咧嘴血流满面。打累了，张青山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牲，你竟敢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子，你还是个人吗？你的爹你的娘白给你披了一张人皮，你还有脸到这儿来？你给我滚出去!但王幸福并未滚出去，他不还手，也不擦脸上的血迹，而是笑咪咪的说，大叔大婶，我已经和你们的女儿睡过了，我们已经做过夫妻了，你们就行行好，把哑妞嫁给我吧？听罢，张青山火冒三丈，奔到灶间拿菜刀，准备豁出去了，把这小子劈死。王幸福见状不妙，赶紧跳上炕，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故事讲到这儿，基本上就可以煞尾了，但我必须做一些交代，也许你估摸出来了，这不仅是一出闹剧，而且还是一出悲剧。出于无奈，哑妞的爹娘还是被迫将女儿嫁给了王幸福。婚礼就是那年冬天举行的，简单而沉闷。王家没有空房，所以张青山、李金凤必须腾出一间房，招这个精神病兼强奸犯为上门女婿。尽管这事荒唐至极，但哑妞被王幸福糟蹋了的事闹得一村人都知道了，不招王幸福上门，女儿以后还能嫁给谁呢？就这样，王幸福荒唐的成了张哑妞的丈夫。可是好景不长，次年春王幸福的桃花颠又犯了，也比以前更严重了，不是砸家里的东西，就是光着腚满村乱跑。王幸福的精神彻底失常了，还好他在一天夜里掉到井里淹死了，否则哑姑还要遭受折磨!王幸福死后，大肚子的哑妞就要生产了，虽是个孽种，但孩子是无辜的，哑姑的爹娘打算让孩子生下来以后也可以有个伴。可是，不知是骨盆窄，还是胎位不正，大队的赤脚医生说哑妞难产，必须送哑妞到县医院做剖腹产!因路途遥远，在送往县医院的途中，哑妞因为耽搁太久大出血死了，孩子也腹死胎中，母子俩谁也未能幸免。
张哑妞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了22年，时至今日，村里上了年纪的妇女还会念叨起她：哑妞真是命苦!有的还拿出哑妞生前的剌绣，用手在布面上摸来摸去，好像上面有哑妞不曾逝去的生命气息。384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