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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江的三月,暖暖的,柔和的阳光洒满大地,大片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已把这这个宁静而圣洁的古城包围在了花海之中。湛蓝的天空,棉花糖似的浮云,给人一种想要飞翔的冲动。不远处的油菜花里,文诗沉浸其中,正轻描淡写着三月的彩云之南。她安静的身影和那一片金黄的花海,“天人合一”,远远望去,那么诗意、那么温暖、那么明媚。
看着这个五年前曾在这里邂逅的女子,慕白胸膛里的那颗心想呐喊。为幸福、也为痛苦。可他久久都没有喊出声来。他不想给这么美好的丽江留下一声撕心裂肺。他也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么美好的人间天堂嘶声力竭。最终,他平心静气地对自己说:惟愿往昔静好,前路从容。
这些日子,慕白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身体一天天的虚弱。他感觉自己年轻的生命,正被无数蚂蚁吞肉蚀骨。他恐惧、他绝望、他不甘……
或许,面对生命的脆弱,那些曾经的美好会给他一点慰藉。所以他最近常常会陷入回忆。就像这会儿,他一屁股坐倒在软软的鹅黄草地上,似乎又一次看到了五年前的丽江、五年前的思雨。
五年前的慕白,刚好21岁。从小就梦想当一名记者的他终于如愿以偿。从某传媒大学新闻系毕业后,他顺利地成为了某报一名维权记者。当时的慕白,年轻气盛。这个面目清秀、儒雅文熙的“嫩小子”,看上去就一白面书生。可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他是“表里不如一”的经典版本。性格桀骜不驯,做事儿特立独行,不知“天高地厚”。按常理来说,这种一上道就自负张狂的家伙,通常都是处处碰壁、倍受打击。不是被人排遣、就是被领导不予重用的对象。可他不一样,就因了他这些风格,领导偏偏很看好他。据说他的领导当年和他一个“德行”。奇怪的是,他的同事们也都很欣赏他。据说他的同事们一致认为才华横溢的小伙儿都这个性。其实,这个后生之所以这么深得人心,主要还是因为他的“不知天高地厚”都是有一定原则的。
他那时的座右铭是:男儿有胆色,仗剑走天涯。一台笔记本、一架摄像机、一台照相机,这便是他的“剑”。自己开一辆越野,便走在了一程又一程的天涯。漫漫采访路,赤痴维权心。他,永远都是一个人。自接触这份职业的那一天起,他就意识到了这条路注定是孤独艰险的。然而,这样的孤独和艰险,却能使他年轻的生命变得有理可依。
那天半夜,早已习惯了晚睡的慕白在某民生论坛里照例“逛”着。那个论坛,往往是那些无处申冤的弱势群体间接求助、抛洒希望的地方。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作为一名维权记者,在那里,慕白常常可以听到弱势群体的痛苦呻吟,看到他们绝望的表情。慕白常去那里,一是为了自我警醒,鞭策自己去努力做一名可以为弱势群体昭雪申冤的记者。二是为了搜寻线索,给那些绝望的人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个非常显眼的帖子吸引住了慕白的眼球。是一封遗嘱。看了那封遗嘱,慕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帖子的主人无辜受冤无处申,被逼无奈,要与当事者同归于尽,以此找回做人的尊严。这样的事情一但发生,将会又是社会一大悲哀。还好,帖子的主人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第二天一早,慕白就驱车去了事件发生地——云南的一个小镇。
事情比慕白想象的要简单的多。经过多方协调,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受害者也终于冤屈昭雪,得到了应得的公道,维护了自己的权益。可慕白万万没有想到,这一遭云南之行,却给了他的人生一个大悲大喜的故事。
回来的路上,慕白心情好到了极点。他一路加大马力,飚驰在云南的山间土路上。音响里放的,是那首《彩云之南》。既然来到了云南,要不去丽江古城转转,那岂不是很遗憾的事儿。这样想着,慕白便直奔丽江古城方向而去。
云南的山路,虽然比较宽,但时不时地会出现几个很大的弯儿。慕白的越野刚驶到一个很陡的拐口,突然前面一头牛迎面而来。当时躲闪不及,只能紧急刹车。然而,由于刹车太猛,惯性给车子一个90度大漂移,慕白还没来得及受惊,就直接给飘下了车屁股后面一个30多度的小陡坡。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翻车滚坡了的慕白好像一直都在做一个很冗长的梦。梦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女子在他眼前来回走动。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个女子温柔的唤他的声音。他似乎还听到有一个老婆婆隐隐的说:“闺女,看样子他这是永远也醒不来了。你就别瞎忙活了。”梦里的慕白,魂像被钉在了什么上面,想游离都困难。但听到老婆婆隐隐约约的话后,慕白想狠狠地对老太婆说:“你才永远都醒不来了呢,我跟您老有仇啊!这么咒我!”可最终,慕白只是嘴角蠕动了一下而已。
可这嘴角小小的蠕动之后,慕白似乎又隐隐听到那女子惊喜的声音:“婆婆你看!他嘴动了!他要醒来了!”。
“那八成是回光返照,他就要不行了。咳咳……”老太婆不以为然应和。
“这个老太婆!怎么变着法儿咒我死啊!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呢?我一定要走出这个地方,到时看我怎么收拾这老太婆。”慕白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在梦里挣扎着。突然,他梦到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走近一看,门儿是虚掩着的。他憋足了一股劲儿,一脚就把眼前的门给踹开了。
刺眼的光线猛的照来。梦,终于醒了。正在给他擦脸的女子吓了一跳。呆滞半会儿,突然眉开笑绽,惊喜地大喊:“你醒了!你终于醒啦!”。
醒了的慕白发现自己躺在一农家的户舍里。还好,他没有变成植物人。沉默半晌,他想起是怎么回事儿了。他暗自庆幸,自己还活着。他暗自庆幸,自己出事儿后遇到了救命恩人。
眼前这个为自己醒了而高兴的女子,就是梦里他隐隐看到的那个女子吧。还有那个一直都诅咒他的老太婆,这会儿却在旁边抹眼泪呢。慕白不想再“收拾”这个在梦里咒他的婆婆了。
看慕白一言不发,一副呆滞的样子。那女子担心地转身问婆婆:“他不会是摔傻了吧?”
“有道理,快问问他还记得自己是谁不?”老婆婆略表赞成地说。
于是,那女子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在慕白眼前晃了晃问:“喂!你叫什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这一问,把慕白给逗乐了。他装出一副傻乎乎地样子摇摇头迷惑地反问:“我是谁啊?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婆婆,他还真给摔傻了!”那女子听完慕白的话后差点哭了。
老婆婆说:“闺女,能醒过来,已经万幸了。等他过些时日能走动了,带他去事发地儿看看,或许他就整明白了。”
看着眼前那个为自己担心的要哭的女子,再看看旁边一边高兴的抹泪,一边默默为自己祈祷着“能整明白过来”的婆婆,慕白感觉自己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幸运与感动。他不顾浑身的沉痛,一鼓劲儿就翻下床来跪倒在了婆婆的面前。婆婆先是一惊,继而慈祥的笑了。“孩子,赶快起来!好好感谢文诗吧。是她救了你,还一直照顾你到醒来。”
“这小子没摔傻,明白着哩!”婆婆对因太突然而看傻了的文诗说完这句话就笑着出去了。
慕白看着眼前那个被婆婆叫“文诗”的女子,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而文诗,这时才明白过来,慕白刚才是装傻。于是,装作很生气地说:“好啊!你刚才装傻!早知不救你了!”说完就装作不想再理慕白,故意要往外走。可刚一转身,就听到慕白夸张地惨叫:“哎吆!我的腿……”文诗不忍,只好又把他扶到床上。然后说:“你呀!好好躺着吧。等养好了身体,攒足了劲儿,再装傻也不迟!我呀给傻子熬药去。”说完这话,给他掖了掖被角,明媚一笑,就出去了。
就这样,因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文诗,这个温暖明媚的女子便走进了慕白生命的行程里。
等慕白完全康复的时候,已经是丽江的三月。慕白记得,他出车祸的时候丽江才是12月初。这么算来,出车祸后,慕白在丽江深睡了三个月,修养了一个月。而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是文诗,把慕白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
后来,文诗告诉慕白,她也不是丽江人。她是杭州某美术学院的学生。由于很喜欢丽江,所以每年都会一个人去丽江写生。每次写生,她都会住到那个婆婆家。婆婆一个人孤苦无依,这样久了,就把自己当成了孙女儿。每年,她都要回丽江看婆婆。遇到慕白的那次,正好是文诗刚刚毕业的一年。本来是照例来年三月她才回丽江看婆婆的,可那年12月份听说婆婆身体不好,于是就提前来了丽江。
不早也不晚,正好赶上了慕白翻车。现在想想,慕白和文诗都觉得真是缘分。
后来慕白硬要文诗给他说说车祸那天的情形。文诗想来就后怕,本来不想再提起。可又执拗不过慕白的“死缠烂打”,所以只好又惊心动魄地给他说了一遍。
那天,婆婆咳嗽的厉害。文诗到附近的村子去给婆婆叫诊所的大夫。正好看到了刚刚翻下去、车轮还在转动的越野车。当时文诗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一边喊人,一遍哆嗦着下去看车内的人咋样了。文诗看到慕白时,慕白脸色惨白,纯白的衬衫已经被鲜血浸透。文诗以为慕白死了。但看到那么年轻、甚至还有点稚嫩的一张同龄人的面孔,她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当文诗的手触到慕白的鼻息,她高兴地泪流满面。很快,被她喊来的人把他及时送进了医院。
抢救做手术时,医生要家属签字。可文诗除了从慕白公文包里的记者证得知他是一名记者外,再没有任何线索。他的手机车祸时也不知掉哪去了,她连慕白任何一个朋友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让她上哪找亲属签字去?人命关天,无奈之下,文诗自己签了字。
几小时的抢救后,医生告诉文诗,命是保住了,但醒不醒得过来就说不好了。当时的文诗彻底崩溃了。不是因为自己摊上了这样的倒霉事儿,而是,她第一次见识了生命的脆弱和不可预知。
婆婆说,还好记者证上有他的单位地址。你去他们单位找领导,让他们把人带回去吧。文诗求婆婆说:“你让他在这静养些时日再说吧,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找到他的领导,要把他带回去,这么远的两个城市,他怎么受得聊呢。或许,过些日子他就醒了。”
婆婆也是很善良的人,就依了文诗。就这样,三个月的悉心照顾,奇迹还真出现了。
在慕白醒来后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慕白和文诗讲着在此之前各自的生活和理想。两颗年轻的心在迅速靠拢。文诗的善良、美丽、善解人意和温暖明媚,都让一直都孤单行走天涯的慕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默契和慰藉。而慕白的才华横溢、刚直不阿、崇高的职业操守等都让文诗有一种欣喜地归宿感。很自然,他们相爱了。
文诗对慕白说:“我们不期而遇于丽江的古城,就是为了赴这一场华丽的邂逅。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你,我要跟你走,陪着你走天涯。”于是,在五年前那个三月的丽江,慕白不在孤单。
“慕白,想什么呢?快过来,帮我看看我画得油菜花有真的香吗。”钻在美好的回忆里正幸福偷笑的慕白被远处文诗的喊声惊醒过来。“哦,行,一会儿就来。”慕白答应着。
此时此刻,慕白真的想大哭一场。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老天给他的恩赐,还是捉弄。
五年前的这个季节,老天给她带来了文诗,给他带来了此生最大的幸福。
五年后的这个季节,老天要他离开文诗,还要让他带上对文诗的辜负和深爱。
五年后的今天重来丽江,文诗很高兴。她以为慕白思旧。
五年后的今天重来丽江,慕白很心痛。他要永远永远地离开他深爱着的、也深爱着他的文诗。
这一切,文诗不知道。慕白也不能告诉她。
虽然很痛苦,但这一遭五年后的丽江之旅,慕白还是在佯装的幸福中和文诗度过的。他要把这作为一次满圆。把这最后的幸福,连同他无法割舍的爱,还给丽江,带到天堂。
丽江之旅结束后,回到慕白生活的那个城市。突然有一天,慕白就从文诗的世界里消失了,从那座城市里消失了。电话号码也注销了。留给文诗的,只有一张她怎么都看不懂的纸:
诗:
不辞而别,我很残忍。我知道你不会恨我,因为你太了解我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会疯了似的担心我、寻找我、思念我。可是,我不希望你这样。
我要你就当是我出差了。其实,我就是出差了。只不过,这次会时间很长、距离很远。自从生命中有了你后,我每次出差,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是带着你的。因为一路有你,我的每一次行程都很温暖明媚。可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带着你。因为,我深爱着你!
这一生遇到你,我的生命已经不虚此行了。有的人,苦苦寻找一生、等待一生,不一定能际遇自己的唯爱。而我,是多么幸运!在彼此最美的年华里、在那个最美的丽江古城里,遇到了这么美好的你。老天已经把最好的眷顾给了我,我应该知足了。只是,时间太仓促,我还没有把你我的幸福好好珍藏。但愿来生,我还在丽江翻车。而救我的那个女子,依然是你。
请原谅,我不能兑现“陪你慢慢变老”的诺言了。我们说好了的,后半生游遍祖国山川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好好的生活下去,在没有了我的日子里,依然做一个温暖明媚的女子。
我,永远深爱着你!
慕白
看完纸条,文诗撕心裂肺:“为什么?爱我,为什么要断了联络!”
可是冷静下来的文诗分明知道,慕白,一定出什么大事儿了。他是不想连累自己才这样做的。文诗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找到慕白。不管发了什么,她都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独自去承担。她要陪在慕白的身边。
文诗来到慕白的单位,他的领导和同事儿都吱吱喂喂,说慕白已经辞职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也不知道慕白现在何处,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从他们的神情,文诗又觉得他们一定知道慕白的下落,而且相当清楚。
文诗跪倒在领导的面前,苦苦哀求告诉他一点点关于慕白的事情。其实,领导和同事们都知道慕白怎么了,甚至知道慕白现在何处。可他们不能给文诗说,他们答应过慕白的。他们不能食言。
没有慕白的消息,找不到慕白,文诗伤心欲绝。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慕白的领导或同事可以告诉她慕白的情况。每天一早起来,文诗就到慕白单位哀求。第三天的时候,这个执着痴情的女子终于感动了领导。领导心一横,把一切都告诉了文诗。
听完一切的文诗当场晕倒。文诗也做了个梦,她梦见慕白的越野又翻了,不过这次不是小陡坡,是高崖。她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想起领导昨天给她说的话,文诗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她在心里说:“慕白啊、慕白!你这个傻瓜,遭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一个人去面对呢!”
慕白的领导告诉文诗,慕白在两年前的一次打假维权暗访中被人报复,在昏迷中被强行注射了很么药物。当时以为只是麻痹神智的,就没有在意。可今年慕白越来越觉得身体不对劲儿,于是去检查。结果医生告诉他,他得了艾滋病,而且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他这才醒悟,两年前那伙人给他注入身体的是“艾滋病毒”。得了这样的病,除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去了断自己最后的生命,慕白别无选择。
文诗突然想起,怪不得去丽江之前,有一天慕白突然慌慌张张的回来要她赶紧去医院抽血化验做检查、看她身体有什么异常没。当时文诗很奇怪,好好的做什么检查啊。慕白就说,最近流行一种怪病,谨慎为好。他的话,文诗永远都是相信的,再说还是关心自己身体的。于是,文诗就去了。回来后,慕白看了文诗一切正常的化验单,长长松了口气。当时,文诗还为此狠狠感动了一把。现在,文诗全明白了。
那天晚上,文诗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干了。为慕白,这个深爱着自己,自己也深爱着的男子。
第二天,文诗就坐火车去了那个慕白了却余生的地方。
那,确实是个“好地方”。荒芜人烟,连只鸟都看不到。漫漫黄沙里,一顶孤独的帆布帐篷,在怒吼的狂风里簌簌发抖,帐篷里传来慕白阵阵的咳嗽。
文诗一步一步的向帐篷移动。她感觉那段距离好远好远。“这,就是自己深爱着的男子生命尽头的家!老天何以如此残忍!为什么要给这样一个为正义、公平而战的男儿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文诗第一次这么恨老天。
走进帐篷,文诗深爱的慕白已经虚弱的没有了人形。他侧脸缩在单薄的被褥里,不时的咳嗽着,远远可以看到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而他的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双手底下的,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丽江的油菜花,油菜花里,是温暖明媚的文诗。
文诗一步一步地走近慕白,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整个过程,慕白都没有发现。抑或他感觉到了,可他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他宁愿这一切又是一个梦,梦里:文诗向他一步一步地走来,她没有掉泪,她温暖明媚的笑着、笑着……
是梦,终究会醒的。梦醒了的慕白,走进了他短暂的生命中旅程中最后的幸福。那种幸福,如丽江三月的油菜花,那么温暖、那么明媚。
两年后,一名年仅28岁的记者为他挚爱的新闻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又一个两年后,有人在丽江的古城里看到了慕白当年开翻的那辆越野车。车主,是一名年轻的女记者。她的左右铭是:你未走完的路,我会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