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抑郁眼神,谜一样,让我牵挂
又路过那座小镇,在那片小店中随便挑选了一个店铺略憩。点了些便当,等待的功夫里,思绪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漂游开来。
“来碗炒面!“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那特有的腔调和韵律,悚然间将这时空倒转,此刻仿佛正置身于二十二十年前,而我依然是这儿店辅的伙计。
循着这声音,我急切的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来,而那迥异的身形和面容明确告诉我的,显然却是另一种答案。失望之余自己不禁暗笑起来:”就说嘛,哪里就会有那么巧的事嘛!”
虽说不是,然有关他的一些零星片段却就此被从记忆深处牵引出来,一一在脑海里上映。
确切的说,我们并不相熟,除了那句一再被他重复的“来盘炒面”之外,之间几乎再难以搜索到更多有价值的交谈记录。可是多年以来,我却常常会因为一张图片、一副神情、一个声音,时不时的会忆起他来。
1
那一年,我并没有能够走进自己心仪已久的大学。不想被颓废和沮丧困扰,我来到这个小镇,在这靠近火车站的小饭店做起了伙计。这一片小店很多,我所在的小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生意较为清淡。在闲散的时间里,偶尔会怀着几份好奇,打量那些零星的食客揣摩他们的身份与来路。恰好我不忙而他们也不急着赶路,也会随便的闲聊几句,天南地北的。
那是一个夏天下雨的午后,生意比往常更为清淡,长时间没有什么人来往,疲劳和倦意乘势而上,视野和意识在抵挡了几次三番之后渐渐模糊起来。
“来盘炒面。”一个声音突然像惊雷在耳边炸响,我差点被震翻于地,我想我当时的样子肯定极其不雅和狼狈,因为我抬头时,那张年轻的看往别处的脸上正掠过一丝怪异的笑意,尽管及其短暂。
“来盘炒面。”想是猜到了我没有听清,他又重复了一句。再听来这声音却并不大,包含一丝倦意却也清亮。我有些尴尬,慌忙站起来吩咐内厨下面。他则在一张靠近窗户的桌子旁坐了下来,然后燃起一支烟,面色沉郁的对着窗外,显得心事沉沉。天气的阴霾与他那郁郁气质叠加,使人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不想让自己受这种情绪的影响,饭端上去之后,便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几时走的也就没有在意了。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又看到了他。这次不是他一个人来,而是带了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过来。进门来,又吩咐要炒面,而后在一旁的空桌边落坐,只感觉小男孩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活跃而健谈,而他似乎一直都是沉默着的除了间或的嗯啊着点头或摇头之外,两者之间行成强烈的反差。
此后,他们便隔三差五的常来。小男孩没事的时候很喜欢和我搭话,对一个孩子,自然少了那些多余的戒备,随便扯谈,轻松而有趣,而他很少参与,即使再有趣的事情,他也只是笑笑,仅此而已。除了炒面,他们从不点过别的菜肴,以至于后来只要远远的看他们朝这边来,我便自作主张的吩咐厨房两盘炒面了。
日子百无聊奈,有次在他们吃过饭逗留的时间里,我问他们有没有什么书借过来看看。
“没有,我最怕看书了。不过我叔学画画,他那儿有许多画画的书。”男孩答道,看来他们是叔侄。
“随便,啥书都行。”我说。离开学校一段日子了,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可能再回学校,出于一种对读书生活的眷恋,我只想看看文字。
“叔,那就带给她一本?”
“哎,就是她不一定能看懂。”他吸口烟,脸看着别处。
过了几天,他果然带了一本绘画的书过来,关于人物肖像素描基础的。扉页上签着李跃,我猜想这大约是他的名字,后来问他,他不置可否,也不便再问。
书借来也没翻几页,毕竟绘画于我,是遥不可及的事情,那些关于绘画方面的理论和技巧在我这个门外汉看来,确实有些无味和枯燥。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拿纸附在书页的插图上拓描,然后在这张张面孔上,根据自己的意愿和想象随意添加发型服饰,就算是自己的得意创作吧。
领着微薄的薪水,昏昏噩噩的一天天混着日子。在这形形色色的顾客里,难免混迹一些痞子,他们无端生事,赖帐、偷东西、使绊子、说脏话……这种事情毕竟是让人恼火的,因而常常会影响到我的情绪。有天又因为这样的事心情很糟,他们俩来了。
“别干了!”他说,“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呆在这里。”他沉着脸,以一种断然的语气。这也是记忆中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了吧。
在最为需要的时候得到这样一份慰藉,虽于事无补,却也暖人心扉。
2
不知因了什么缘故,就那么突然的,一段时间里,忽然不见了他们俩的踪影。在惯常出现的时间里不再出现,一星期,两星期,一个月,两个月……我忽然感觉好像至美的一幅完整图画被无意中撕去了一角,心中涌起无限的缺憾。没事的时候喜欢朝他们常来的路上张望,期待那天,又会看见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迈向这边,而这样的情形直至我离开,都不曾发生。
没有任何的联糸方式,我借他的书只好托同店的小姐妹以后代还了。
其中有一次生病了,好几天没有去上班。好了一些,闷得慌,准备到临近的亲戚家走走。刚走出住处,竟意外的看到他一个人胡子拉茬的正坐在我门前的台阶上。我带着几份诧异和惊喜叫道:“咦?你怎么在这里?”他竟不答话,似乎有些尴尬的站起来急匆匆的离去。背影清瘦而略显慌乱。
3
费了些周折,终于联系好一所学校,在离这很远的另一座小镇。我打算回校复读,准备在高考的独木桥上再走一回。
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关于他及小饭店的一些浅淡记忆很快便被烦杂的学习内容所代替。
转眼到了第二年早春,不期然下起了一场雪,扬扬洒洒。
下午放了学,一边踩着咯吱的积雪往住处走,一边撑开手掌追逐和承接那漫天飘舞的雪花。在惯常经过的一个水果摊旁,我惊讶的呆住了,他站在那摊后,依然那幅熟悉的抑郁神情,正直视着我。我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他又不答话,只是迅速的将目光移往别处,狠狠的吸着手中的烟。
我忽然感觉空气凝结,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慌忙转身逃也似的奔回住处。呆了一会儿,对自己的行为暗自好笑,我不明白那一刻自己在紧张什么。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应该从容的请他喝杯茶烤烤火什么的,象个老朋友那样。想去回头喊他来,又觉得不必,我并不了解他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能确定,领他到自已的住处好像并不合适。那种犹豫和不知何因的怯意使得自己到底没有回头找他。
后来我一直在想,那抑郁的眼神后面,是否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痛或故事?为什么每次见到,都那样的使人压抑和沉重?
如果,如果有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问个究竟。
一晃二十余年,他再也没有在我的视野里出现。而那抑郁的眼神却一直雕塑般刻在我心底,谜一样,让我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