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牲 口----大洋马

大洋马是我的记忆中我家养的第一只牲口。那是包产到户的春风刚吹到了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一夜之间，村上的所有财产，像牲口、土地、农具等，被瓜分殆尽。分配时，按照人口将全村人分成若干小组，再将财产根据优劣搭配个差不多，然后抓阄。抓到什么算什么。我父亲他们兄弟五人正好一组，抓牲口是恰好抓了一头牛，一头骡子，一匹马。我们小组又细分，伯父家和三爹家一组，我家和我四爹、尕爹家一组。一个纸单只写一匹马，另一个纸单上却是一头牛和一头骡子。这匹马当然就是大洋马了，它的价值等同于一头牛和一头骡子的总和，可见在当时它的价值不菲。结果，我们有幸抓到了谁都眼羡的大洋马，于是，它就成了我们三家的共同财产。

大洋马是生产队时村上的人给它取的名字。“大”自然是指它的健硕魁梧了，而“洋”才是它的真正魅力和价值所在。它浑身上下除了鬃毛，几乎没什么杂毛，犹如燃烧正旺的赤炭，就像人们在三国故事中听过的赤兔马一样，在生产队的牲口群中自然数它最是威风凛凛、高贵典雅了，所以美其名曰“大洋马”。因为在当时人们的日常用语中，只要一沾上“洋”字，自然就非同凡响了。洋，是稀少、洋气之意，比如把那时紧缺的火柴称为“洋火”，珍贵的煤油称为“洋油”，谁家的姑娘漂亮时髦则说是“洋得很”。用“洋”来形容一匹马，就像欣赏以为漂亮时髦的女子，煞是眼羡和赞美。而大洋马，恰好又是一匹骒马，所以它是牲口群中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了。

那时我们小组的组长是我的父亲，分到大洋马之后，我们三家的生产也由我的父亲牵头。啥时犁地，啥时播种，都由他调度安排，当然大洋马也主要由他喂养，就养在我们家，只是草料有三家共同承担，当然那时土地、农具也是三家共有的。大洋马食量大，几个人割草才能供住它。夜晚父亲总是多次起夜，为它添草。它又很爱干净，脏水闻都不闻，吃剩的草料望都不望，每天早晚都要拉它到村外的河中去饮。它那时也很娇气，井水喝了太凉，会闹肚子的，每天还要喂好几斤豆瓣才行。不过我父亲仍将它喂养的膘肥体壮，比原来更“洋气”百倍。父亲也很喜欢它，每天早上拉出圈门，总是先用刷子为它梳理鬃毛和孽毛，直到梳理的油光闪亮，才交给我们去放。当然我们三家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它的。

我和四哥、五哥，作为我们三家的牧马人，便兴高采烈得牵着它上路了。在村上放牧的伙伴中，当然也数我们三人最神气了。我们总是轮流着牵马、骑马，不要说骑在大洋马上多像威武的将军那样趾高气昂了，就是牵着它也感到无比的骄傲。眼馋的伙伴们总是央求我们兄弟三个，让他们过过瘾，但我们的“火焰驹”怎能舍得让别人骑呢？门都没有。我父亲怕我们不好好放牧，总是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反复叮嘱：拉到草好的地方，让大洋马吃好，不要成伙结队的，不然会掉膘的。有时父亲去看庄稼时，会顺便“视察”我们的工作。当然我门也不敢掉以轻心的。偶有犯规，不知怎的，傍晚回家，父亲总会知道的，就会骂我们没将马子放饱，几次之后，就再也不敢偷懒耍滑了。那是并不知道父亲可以从马子的肚子上可以看出是否吃饱，只觉得父亲很厉害，只能尽职尽责。常常是到了山上，我拉着马子放，四哥、五哥去割草，他们总是照顾我，因为割草比放马，不知要辛苦多少倍。等到他们割上满满一口袋草，我们也就要回去了。一口袋草驮在马背上，收获的喜悦和自豪总是闪烁在脸上。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有了为大洋马准备的夜餐，我们回去享受着大人们的口头嘉奖，心里别提多惬意了。

大洋马性子紧，人骑上或是拉车时，不用吆喝，“哒哒哒哒”，一路小跑。耕田犁地也是这样，但往往和别的牲口搭对犁地时，它的急性子总是吃亏，体力消耗要大好多。父亲便很心疼，在它面前常常连鞭子也不挥动，只是不停地拉另一头牲口的镢子，以免因为这头牲口的过分投机消耗大洋马过多的体力。现在想起，那是只有大伯、三爹家的黑骡子和它搭对，而黑骡子又是大洋马所生，大洋马总是多出力，或许是心疼它的孩子吧。

虽然我们三家人对大洋马精心喂养，但大人们坐在一起总是唉声叹气，开始我们也不在意，后来终于听大人们商量，要把大洋马处理了，说它“不添欢”，或许命里服不住它，我们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就去闹，说啥也不能将大洋马“处理”了，不然我们哪儿去寻找当大将军骑高头大马的威风呀。父亲只好给我们解释，他们也是无奈的决定。原来，大洋马在生产队时，只生下了黑骡子，那头骡子也是村上数一数二的好骡子，我们五家分到大洋马母子时，着实让村上的人眼红，为了寻求心理平衡，分第三头牲口时，只好按照大伙的意见，给搭配了一头病牛，父亲兄弟门为了能够分到大洋马母子，只好让步。而分到大洋马的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想它能再下几头骡驹，这样既有牲口，又可卖钱。但不知大洋马过于娇气，还是真的就“不添欢”，大洋马总是一次一次怀上驹后，又一次一次流产，加之它的饲养成本高，终于让大人们失去了信心，产生重新“生法”的念头。我们小孩子虽然惋惜万分，但螳臂当车，最终只能在泪光婆娑中看着它被别人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