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季的虚荣与失落

那时，我在伊犁读书。

我上了一个至今提起来都令人心寒的学校，学了一个与我的志趣和理想绝对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于是，就埋头写诗。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诗正走红，想做一个诗人的梦青藤一样愈来愈紧地缠绕着我，终挽成一个情结。何况，也惟有写诗，才使我忘却烦恼，忘却痛苦。也就是说，惟有诗才使我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终于，我的一首小诗发表在《伊犁河》上，那也是我的“处女作”，标题就是《伊犁河》。尽管那仅仅是一首短短的八行小诗，但我一生都忘不了的责任编辑“顾老师”。顾老师当时是一位很杰出的青年诗人，与我素昧平生，却将我视若弟兄。他捧着刊有我的处女作的那份杂志，热情地说：我介绍一位诗友给你，你们应该多交流交流，互相学习、提高。她很有灵气，也很有前程的！就在这一期杂志上，和我在同一个“小白杨”栏目里，刊登着她的《小鸟》。

她是一位女孩，名叫“玉”。她的名字和她的诗一样地优美、秀丽、洁净，令人遐想，引人入胜。我由衷地感激顾老师，他不但发表了我的“处女作”，还给我介绍了这么一位富有才情的女诗人。

说真的，在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境际，那样的心态，结识一位美丽的女孩，对我来说不亚于在文学上功成名就。何况，还是一位鲜见的女才子。也许是古书读多了，中毒太深，我对“女才子”一直非常神往，情有独钟。更何况，玉又是喝伊犁河水长大的，伊犁山青水秀，气候温润，“塞外江南”的美誉名闻遐迩，养育的姑娘和山水花木一样的迷人。每当看到楚楚动人的伊犁姑娘，我就怀疑她会不会就是让我情驰神往的女诗人？

我立即给她写了信。尽管都在同一座城市，她也在另一所学校读书，但羞怯使我不敢冒然去找她相见。写了信，我就翘着以待，度日如年。不敢冒然去找她，除了羞怯，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惭形秽”。我天生遗传和营养不良联手做崇，个矮体瘦，形如瘪三，常遭同性奚落取笑，异性不屑一顾，真怕冒然见面印象欠佳，反而影响了以后的交往。我自信凭自己的笔锋足以赢得她的青睐和芳心。

玉终于来信了！

一见信封的落款，我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来！揣着怦怦狂跳的心拆开信，尽管寥寥数语，却足以令我激动万分！我极自豪地将她的信拿给好友小普和大龙看，不料，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呼道：这字写得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的确，玉那一笔龙飞凤舞美不胜收的字，是我平生从未见到过的，当然，除了公开发行的字贴。见了玉的字，非但我在又一次地自惭形秽之际渴望见到她，就连小普和大龙也开始催促我，早日结识结识这位女才子。然而，玉每次来信找借口，推迟相约的日期。最终她还是拗不过我，同意在那个周末完成“历史性的约见”。

那个周末天上飘着小雪，我带上小普和大龙以壮行色、怀着“朝圣”的感觉到了她就读的学校。玉的同宿舍的小姐妹们早做了准备，以隆重的方式迎接我们。我在这些阳光灿烂的少女们心目中，更成了难得的“贵宾”。然而，当我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出现时，极度虚荣和兴奋地我，简直像被兜头泼了一飘凉水，玉长得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么漂亮。

那个“历史性的约见”，幸亏有玉的如花似玉的室友周旋，才不至于冷场。小普和大龙那天玩得非常开心，对玉本人印象也不错，惟有我沮丧极了！难道命中注定才貌难以双全么？尤其对于玉。

认识玉的确也是一种幸运，她不但在我贫病交加的日子给了我不少帮助，而且，她的那些同学也一度成了我的好友。后来，我失去了她，也自然而然地失去了那群热心的朋友。

玉在我结婚后不久，特意寄来了她的婚礼照。她在信上写道：

“我找了个工人，他很纯朴、忠厚，对我很好,我很幸福。不过，我打算放弃诗了，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望着她依然娟秀的字体和纸上的点点泪斑，我伤痛不已，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