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天使

她是这个城市真正意义上的游牧民族。她更像一只美丽的夜莺，昼伏夜出，神出鬼没，悄然盘旋在城市暗淡的夜空。她旷世的孤独正如她旷世的惊艳一样，她的美貌令人羡慕的同时又令人格外心痛。在这座钢筋水泥结构坚硬的城市里，她用华美而柔软的翅膀拍打着神秘而苍茫的夜空，她感到满天的星辰正如内心深处无从抛洒的泪珠。在没完没了的飞翔、栖息和卖笑生涯中，她感到自己活得很累很卑微也很茫然。

五年前，她像许多走向城市的乡村女孩一样，美丽、纯朴而又善良。她用像刘欢歌唱的《遥远的阿娇》一样，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起家乡那清纯如风的小妹，她最初在工厂里的勤劳是人们公认的。当诸多的异性目光像苍蝇一样围绕着她无法驱散时，当她在爱河的旋涡里献出了自己的贞操，她才惊奇的发现，原来只要充分挖掘自身的资源，她同样可以不费多少力气就会上踏上致富的道路。在走向生命的危崖或歧途时，她有过自责更有过灵魂的搏斗，但欲望的怪兽最终还是吞没了她的人格与尊严。于是，那位来自乡村的“阿娇”在人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以攫取金钱为目的、贪图感官享受、浓妆艳沫、搔首弄姿的摩登女郎。

有许多时候，出卖自己的灵魂比出卖自己的肉体更痛苦更肮脏。在远离工厂轰鸣的机器声与繁重的劳作中，她开过发廊，当过伴舞，当过所谓的歌星。当所有的焦点不再是一杯空洞的高脚杯时，她意外的发现自己更像城市一个神秘的狩猎者，只要捕获被欲望的火焰烤得发烫的臭男人就是了。于是金钱雪片般向她飞来，这是她在贫困闭塞的乡村做梦都想不到的。她不再和打工妹住在一间拥挤简陋的宿舍里，她有了属于自己的略微豪华的独立空间。在这里，她曾经无数次放纵和出卖过自己，她目睹过一张张有钱男人丑恶的嘴脸和滑稽可笑的表演。这是一种纯粹的商业的体能活动，驰骋在感情的沙漠上，她感到自己更像置身在荒野深处的漂泊者，她正被一大群野狼拼命地追逐和撕咬着……也只有风平浪静时，她才真正体验到无法排遗的孤独，她空洞的灵魂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钱，可怜的躺在日渐膨胀的钱袋里。除此之外，伴随她度过漫漫长夜的，还有乡村老母亲若隐若现的一头银发和一双混沌的眼睛，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听到自己灵魂清淅哭泣的声音。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豪赌，她的赌注是自己的青春、美貌和尊严。她赢得的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她锐利武器就是自己鲜活的身体，所有的男人在她面前都溃不成军。这是一种骄傲，还是一种致命的屈辱？她弄不明白，她也不想弄明白，当晚霞镀红这座陌生而熟悉的城市时，夜莺从乏味的梦乡中醒来，她伫立在街头，或出现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里。她总是在寻找或被别人寻找。她更像一件闪闪发光、毫无生命气息的瓷器，在众目睽睽中被人发现、挑剔和拍卖。在优雅的旋律中，她潇洒的舞步伴随着金钱，柔媚的甜笑洋溢着一股无法掩饰的铜臭味。

不知从何时起，她学会了抽烟和喝酒，她企图让灵魂永远沉浸在麻木没有知觉的状态。这种努力当然是徒劳的，因为灵魂一旦清醒，另一个自我便否定了现实中的我，这种没有尾声的灵魂搏斗，常常使她夜半惊梦！徘徊在空旷而豪华的房间内，她就像一只离群所居的小鸟，她脸上的泪水正在肆意流淌。也只有到这一刻，好色的男人们才会找到小鸟依人或楚楚动人的感觉。其它时间，她更像一个低等动物，她所有的行走或运动，不过是为了满足那永远无法封顶的贪婪欲望。她承载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一去不回的青春美貌和高贵的人格。或许她并没有想到这些，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尽管她认为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她依旧在渴望能有一个温馨的港湾，能有一个可以依赖的怀抱。事实上，她同许多男人的关系是一种交换的关系，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恋人、朋友或情谊，她给别人的微笑是虚假的，别人给她的情谊当然也是虚假的。她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那种冷，许多狂热的风暴之后，当激情化为碎片化为灰烬，她娇艳的肢体瘫在柔软的席梦思上，她脑海的空白和身心的疲倦不言而喻。这时候她不但想到了远方的家，而且还想有个家。这种想法当然可笑，因为三年前自从父亲知晓她所谓的“工作”后，几乎所有的亲朋都对她嗤之以鼻。而她曾经心动的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一个手段高明的嫖客而已。当她含情脉脉的吐露自己的心曲时，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人只给她留下一串嘲笑，然后像所有的嫖客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她这才惊奇的发现，她所谓的实际而入世的生活，实际上是对自己灵魂的一种背叛。在清贫纯朴的乡村生活中，少女的她憧憬的应该是另外一种风景。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是什么力量驱使她走上这条充满反叛意味的生活之路？是自己还是生活本身？早已习惯夜莺生活方式的她，已经没有勇气追问自己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多给养育她的父母汇钱，并企望父母有朝一日会原谅他们的女儿！这是一种赎罪，还是一种回报？她真的没有勇气追问自己了，她给父母她给弟妹以及所有的亲人丢尽了脸面，她是父母的耻辱，是她使父母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个扎着两根羊角辫儿满脸纯真的漂亮小女孩，早已消失在山村蜿蜓的山路上。与此绝然不同的，是坚硬的城市，用另一种无法征服的力量彻底改变和降服了她……

我能够说明的是，有关城市夜莺并非是虚无飘渺的童话，她们就处于我们现代文明生活中某一个阴暗的暧昧的角落。现在，我所描述的这只迷途的夜莺，已经远离灯红洒绿的夜总会或歌舞厅。我是在城郊的劳教所发现并采访了她，她美丽而真实的忧伤，像一件冷兵器重重地砸在我颤动的心旌上。我知道，上帝赐给女孩如花似玉的容貌是一种幸运，而错误的使用这张天赐的王牌则是一种罪过，美貌一旦和邪恶联姻，那将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最可耻的堕落……望着那张写满凄迷和懊悔的脸庞，我想对所有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女孩进上一言：天使和魔鬼有时候距离很远，有时候却只有一步之遥。乡村女孩，请走好你前行的路……235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