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犹如空气

在死水一潭的机关工作了十年,最初的激情几乎熬尽,熬成了满脸的平庸和冷漠,熬出了满怀的虚荣和惰性。在那座边远的西部县城,我直觉地感到这样混下去,不但必将会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官迷”，或契诃夫笔下的“小公务员”,而那从精神到身体上的无形禁锢,日渐令我无法隐忍,我无法想像自己这辈子,命运被别人攥在手心里,会是怎样地结局?于是,我决定逃离，去寻找一条生机勃勃的自由人生路。

我已经年逾而立，却毫不犹豫地抛下家小,弃职脱掉一身铁灰色的工商制服,从那座边陲小县一路轻松地来到了城市，开始做一只自由的鸟儿。我自信地认为,那怕是一只小小鸟,也可以张开翅膀飞翔了。很顺利地,我在一家报社当了一名“招聘”记者。

记者,一直是我崇尚的职业。我并不认为这个职业有多么崇高多么时尚和多么吃香,只羡慕它的自由。记者相对于机关干部和公司职员,确实太自由自在了。不必天天准时上班、下班,翻牌、打卡、报到,开没完没了无聊的会,守枯躁乏味的办公室,看上司阴晴无定的脸色。当了记者,我便充分发挥两条腿勤快的功效,天马行空,四处采访,想去那儿去那儿。

做招聘记者其实就是给人打工,尽管属“庶生子”,但也有好处,那就是环境适宜了多干几年,环境恶劣了拍屁股走人,连一张纸片都不必留恋。果然，当我硬着头皮傲了两年吃官饭的记者,终于忍受不了类似于机关的某种虚假,某种可恶以及某种有形的脸色、无形的禁忌,最后痛下决心,拒绝一切别人恩赐的机会，做一个自由撰稿人。我是自己将自己推向市场,这并非谁都敢做的尤其是吃惯了“官饭”的人,我对自己的勇气始终引以为自豪。

我成了一名真正独立的“自由撰稿人”。没有单位。没有工资。没有编制。没有头衔。没有这座城市的户口。当然也没有领导和上司。惟有一支笔伴随着我,以敏锐的触角深入社会的各个层面,尤其是平民百姓的生活,不辞辛苦地四处奔波,采写一切自认为应该采写的故事和人物。

不必听命于任何人的差遣,也不必像在报社时为完成任务,必须听那些“假大空”者的自吹自擂,喋喋不休!作为一个自由撰稿人,我的采访和写作,完全取决于我的意愿和好恶,海阔天空。我靠稿费为生,读者是我的上帝,编辑是我的农食父母。报刊是我的战场。虽然写作犹如做“生意”,文场也像市场,但它总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在我们这个人人都有在公家这棵树上吊死“情结”的“官本位”社会,自由职业者免不了遭人侧目,自由撰稿人也很难靠一支笔养家糊口,但是,我自以为找到了感觉,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吃谁家饭,跟谁家转”的记者,绝对无法体味的!也是那些拿着国家工资,论资排辈,千方百计抢占版面的作家,难以理喻的。

这些年来,有人看我没做上官,没发上财,也没捞到什么头衔,便替我惋惜,以为这是我人生的“失败”。其实,我从来都自信,走自食其力这条泥泞的路,全靠一支笔养活一家人,并赢得名声,赢得感激,赢得善良的赞赏和丑恶的恼恨,正是我生命价值的最大体现和人生的动力。

纵然一无所有,但我有自由,自由对我犹如空气、阳光和雨露。我对自己的选择，心满意足，这就是一个“自由人”的良好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