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学费
多年前暑假前夕的一下午,校长安排我和年轻的小王老师去收学生周莉所欠下的200元学费。听王老师(周莉的班主任)讲,周莉家距学校有七公里的路程,她那个村属于贫困村,自然条件差。
我们两人骑一辆摩托车行驶五公里后,来到了周莉所在的村口,可是他家离村口的公路还有两公里的山路,不通车,只能步行。于是我们顶着炎炎烈日,艰难地在山间如仙女飘落在山坡上的彩带般的羊肠小道上蜗牛般地爬行着……
走着,走着,我们渐渐有些吃不消了,这哪是在走路呀!简直就是在攀岩啊!眼前的山陡得就象刀劈斧削一般。抬头仰望,一座座险峰尤如一柄柄利剑,恕插云霄。我们左侧凌空,下面是郁郁苍苍的松树,从百米的翠谷生长起来,幽得深邃,幽得隽永,却可望而不可即。为了安全,我们只好手脚并用继续向上攀登着……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周莉家的小院坝上,这是两间土坯房,一间堂屋,一间应该是他们全家的卧房。门虚掩着,门口有两个小女孩,大的看上去有五六岁,小的有三四岁,她们正在逗一只小花猫玩耍,看见我们来了,小的立刻躲到了大的后面,好象很害怕的样子。我四处望了望也见不着一个大人,于是便问小女孩,“这是周莉家吗?她在吗?”
“姐姐跟爸爸在坡上包谷地里干活。”大一点的小女孩胆怯地说,并用小手指了指房后面的山坡,顺着小手的指点,我放眼望去,远方尽是重重叠叠的高山,除了山坡上零星能看见几个土房子外,看不见村庄,更看不见哪怕是一小块的稻田。眼前的山就象醉酒罗汉,一个个背靠着背,沉睡在那里,千万年来,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惊醒过他们的酣梦……
“爸——爸——”两个小女孩突然扯开嗓门对着大山大声吼了起来,“快——回——来——呀——”
这一吼还真管用,不一会儿,下山的路上便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小姑娘说:“是爸爸和姐姐回来了”。
“老师来了,”周莉的父亲——周天成背着一匡草回来了,忙招呼我们,他放下背上的草,赶忙进屋拿出一条长板凳说:“快请坐,老师。”
王老师接过板凳坐了下来,我并没有坐而是站着打量了一番周天成,35岁瘦高的他,脸上布满了残酷的皱纹,并显露出隐隐的苍白,漫长而繁重的操劳使他有一种似乎难以恢复的疲惫。但见我们来了,他还是强作欢笑,这种笑近似苦笑,他的眼光盯在那条长木凳上,固定不动,一对黑眼睛里泛着殷红的血丝,眼窝有点发青,透出长期的疲劳和困倦。这时,在这悲伤的,沉静的瞳孔里,有我难以描绘的东西存在。他的眼神充满了迟滞而矛盾的苦楚......
“快坐,”良久,他回过神来冲我说道,“别站着,你们走累了,”说着自己则习惯性地蹲了下来。
“你坐,”我说,“我自己去拿板凳,”我边说边朝堂屋走去,可就在我迈进堂屋门槛的一刹那间,我惊呆了,整个屋内除了一口铁锅,加上泥土灶台上的几个大小不一的粗瓷碗以外,再别无他物,连个吃饭的桌子都没有。我扫视四周,也见不着一个板凳。从末粉刷过的泥土墙被柴草烟熏得就象我们教室里的大黑板。我走到灶边,揭开锅盖,只见锅内有大半锅的玉米糊和土豆。这时周莉跑进了屋,我忙问她,“这锅里煮的是什么?”
“是我们的下午饭呀!”周莉说。
“那晚上你们吃什么呢?”我又问。
“晚上我们不吃,我们一天就吃两顿饭。”她眨着大眼睛对我说。
“啊?”我惊愕。
“是啊,老师。”这时,周天成也进来了,“你们吃不惯这个的,一会做米饭吃,你们等着,我去扒点菜回来”。说完他背起背篼走了。
“好了!吃米饭?!”周莉的两个小妹妹听说要做米饭吃了,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跳起来了。
大约半小时后,周天成回来了,他忙从背篼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几个鸡蛋,和一个装着大约有两公斤大米的白色半透明的小塑料编织袋交给周莉说道,“快去做饭,两位老师饿了,我去洗小白菜。”
周天成把从地里拔来的小白菜放进了一个竹篮里,然后提着到下面水沟洗去了。我走过去问周莉,“你们这山上还有商店,能买到鸡蛋,大米?”
“没有,老师,这不是买的,肯定是我爸从别人家借的。”周莉抬头望着我说。
“啊!……”我有点哽咽道,“你少煮点,我们不吃,”说完我便退了出来。
周天成洗菜回来了,王老师开始问起周莉学费的事。周天成说,“本来这学费是上个月就要送来的。可是,今年倒霉,出栏的一头肥猪,在抬下山去卖的路上,趁我们歇脚休息的时候,猪挣脱了担架(抬猪专用)上的绳子,滚下了悬崖,就这样,我们一年的辛苦、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一下子就没了。为这事孩子她妈,伤心地哭了三天三夜,后来便离家出走了,至今音讯全无。唉……”说着,他又习惯性地蹲了下来,并双手抱着头。
“啊!”我们吃惊不小。
“那,周莉的学费……”王老师似乎不甘心白跑这一趟,想得到一个答复。
“好了,别问了,王老师。”我有点于心不忍,马上打断了王老师的话,“周莉的学费,我们不收了,我替她交了。”
“这……这……”这时,周天成慌忙站了起来,他添了添干裂而发抖的嘴唇说道,“这哪能行呢?要不,麻烦二位老师回去的时候,给校长说说,先缓缓。”
“不用了,周莉的学费我替她交好了。”我边说边朝堂屋里走,也想告诉周莉本人,让她放下包袱,好好学习。末曾进门,一阵烟雾朝我扑来,我用力睁开双眼一看,小周莉正爬在地上用小嘴对着灶口使劲地吹,我不解地问,“周莉,你这是在干吗呢?”
“我在给老师煮鸡蛋呢!”她跪在地上,用小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一双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望着我说道,“一会儿就好了。”
“好,谢谢周莉同学。”我一阵心酸,鼻孔发辣,眼圈湿了……我不由自主地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了唯一的一张百元大钞,放到了灶台上,转身叫上王老师,在谢绝了周天成父女又拉又扯地再三挽留后,我们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