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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

2013-10-23 19:09 作者:天投空影 阅读量:321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爸爸在上海住了两个月,女儿跟他保持着非常好的关系,爸爸回黄山老家去后,女儿好多天没有转过弯来,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到小区里玩的时候,都会突然瞪圆了小眼睛,满脸疑惑地问我:爸爸,爷爷呢?爷爷去哪了?怎么不见了呢?……那神情,那语气,我感觉得到,女儿的生活里,已经不能没有爷爷了。

我是从女儿那里,打开记忆之窗,让亲情的月光照进尘封已久的小屋。在弥漫着浓浓尘土气息的深夜里,我想起了我的已经死去了二十一年的爷爷。……二十一年,弹指一挥间,我的女儿都三岁大了,我的女儿都开始找爷爷了,可是,我的慈祥的爷爷,改变我命运的爷爷,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你自去了那个世界以后,为什么音讯全无,不再回返了呢?

在袅袅挪挪的烟雾里,爷爷的音容笑貌和有关爷爷的故事,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一幕一幕清晰地移到了眼前。

那个被称作五亩的小山村,坐落在黄山山脉东南的一个半山腰上。村庄用田亩数命名,足见田地的稀少。缺田少地的现实,也警示着村民,要时时刻刻保持一种对生存的危机感。在古徽州,有这样一句影响深远的俗句,“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正是因为这里多山少地,养不活太多的人,所以最终许多人选择了背井离乡,外出到扬州、上海等经济相对发达的地方经商。徽商集团及其文化的形成,从根本上说,埋下了说不尽的无奈和浓得化不开的辛酸。

这个被称作五亩的小山村,生养着六七十户人家,三四百号人口。不知为什么,这里竟没有经商的传统,老实本分的村民基本靠少得可怜的田地务农为生,苦惯了的村民没有谁想过要靠做生意发财改善一下生活。我们家族就浸泡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直到现在,听到我是徽州人,还有人说,那你一定很精明了。我都笑笑,不置可否。

可爷爷还是走出去了,那是在解放前的很短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村里人怎么看待这件事。爷爷当时怎么出去的,跟谁出去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我们家祖上原本不住在五亩,是离五亩二三十里地的一个叫兰村的地方。这个村在徽杭公路边,中间隔着一条比较宽的河。我每次乘车从兰村边走过,看河对面的那个小村庄,心里就有一种朦朦胧胧说不清的感觉。--兰村我也没有去过。在兰村的祖坟被一场大洪水冲走后,爷爷离开了兰村,投奔五亩的舅舅家去了。爷爷还有一个妹妹,后来也离开兰村,不知是远嫁了,还是外出谋生了,反正两人从此没再见过面。

爷爷是到杭州去了。他没有经商,因为没本钱,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头脑。在杭州,爷爷做小职员,有可能是干给人家送送信什么的活。快解放时,他赚了些钱回到五亩。因为没有地,因为知道没有地对家庭生活的影响,他不听别人好意的相劝,他不想过寄人篱下、无地漂泊的生活,一意孤行,购置了一些地,决定在五亩这里扎下根了。谁知世事难料,解放后划成分,爷爷因为多了几分地,竟被划成中农。在其他家庭都是贫农的环境下,中农顺理成章就成了斗争的对象。为这,爷爷气得大病一场,直到晚年,仍对此耿耿不休。

因为在杭州城是骑自行车送信,所以,爷爷的车技很好。好到什么程度,我想像不出来。小时候听大人说,你爷爷年轻时能在田埂上骑自行车。田埂那么窄,又高低不平,能象走路一样自如地骑车?我们都张大嘴巴,对爷爷佩服得不行。可问爷爷,他总是笑着不说。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家,到现在我还是一个迷。

我们家吸烟的历史,我记忆中可以追溯到爷爷。爸爸是老烟枪。现在妻子也骂我是烟枪,连女儿看到我在书房里看书、写文章时吸烟,她也会气呼呼地跑到楼下去告状,“妈妈,爸爸又在楼上吸烟了,快去批评他!”对烟,都知道它不是好东西,可对真上了瘾的人来说,要完完全全把它戒掉,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爷爷吸烟,不是吸现在这种带过滤嘴的“文明”烟。他说这种烟抽起来没有味道。我现在想,爷爷有他的道理,省钱是一部分原因,可最根本的,对于抽了一辈子的旱烟的人来说,要换一个口味,实在是跟换一个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老婆,再去重新生活,一样的困难。就连后来爸爸为了孝敬而给他买的不带烟嘴的香烟,--这种烟因为烟味太冲太辣,我不抽--爷爷也抽不惯。还不只一次骂爸爸:以后少给我花冤枉钱,买这种是烟不是烟的东西来骗我!

五亩村现在的年轻人吸烟,应该吸的都是带嘴的“文明”烟了。可已经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手里提着的,经常还是一根竹制烟杆;档次高的,烟筒用铜做成,可杆子还是竹制的。烟嘴弯处,垂着一个黑布缝制的四四方方的烟袋,装着鼓鼓囊囊的烟丝。这些老年烟民随身还携带一样黄色的被称作“火纸”的家伙,是点烟用的。看他们吸烟,是一种享受。往烟筒里装满烟丝后,划根火柴,点燃搓成筷子似的火纸,把烟丝点着,然后嘴唇含住烟杆,长长地狠吸一口,回味一阵,嘴巴“啪”的一声,将白色的烟雾缓缓吐出来;奇妙的是,有的鼻孔也往外冒烟,眼前一片烟雾腾腾。还有跟绝的,从嘴里喷出来的烟,会象白色的溪水往上倒流进鼻孔里,其中无限滋味,只有吸烟者自己体会了。一筒烟丝燃尽后,或将烟屎磕出来,或有小铁丝挑出来,再次装满新的烟丝。嘴唇对准火纸,“扑”的一声,火纸又着了,然后再吸第二口。吹燃火纸真是一门学问,小时候我替爷爷吹,脸都涨红了,费九牛二虎之力,火纸仍旧吹不着。爷爷则不耐烦地斥责:快给我,小孩子瞎玩,浪费我时间。

我现在怀念爷爷,不是因为爷爷的吸烟,而是他从来没有用烟杆打过我。在我的十几个堂兄弟姐妹中,这可能算是不寻常的一个例外。是我不淘,还是我聪明,我不得而知。那烟杆打人的滋味,看着其他人挨责受打的表情,我心中只有一个字--怕。记忆中爷爷的烟杆没有一次落到我的头上,为这,我还曾作为一种炫耀,说得大家羡慕不已。

在五亩,我只念了三年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转学到县城了,爸爸在县城一所银行工作。我命运的改变,从此开始。真的无法想像,如果那时没有转学,跟村里的其他人一样,现在的我说不定还在靠几分田地过活,或者跟随打工的人群,在长江三角洲的某一个城市,做些碎活,生活肯定会比现在要艰难百倍、千倍。

而促成我那次转学的,是爷爷。

在五亩,我现在想来,那时爷爷应该算是最有眼光的人之一。也许是有了在杭州送信的阅历,他知道知识可以改变人的命运。在爷爷存活下来的六个子女中,有两个是靠读书在县城谋得了职位,其中一个是我的爸爸。这在五亩村,也算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先例了。爸爸说,五六十年代读书的条件十分艰苦,加之被划中农成分的影响,为了改变家族在村中的地位,只能靠把人送出去。而送出去,意味着生活要增加更多沉重的负担。读书,要钱吧?少一个人,家里缺了一个劳动力吧?这些,爷爷和奶奶都扛过来了。他们节衣缩食,省出能省的,挤出能挤的,就为了孩子能安心在外读书,就为了孩子能读书读书个出息。

现在,轮到我了。对于我的转学,爸爸还在犹豫,一是考虑经济上的原因,二三十块钱的工资,一部分自己生活,一部分赡养老人,一部分给孩子读书,城里读书的花销总归远远大于农村。二是因为担心妈妈患心脏病的身体,家里留一个人,哪怕是孩子,多多少少总算能帮上点忙,比如给水缸挑些水,比如到山上地里摘点蔬菜,比如妈妈病了能在床边端碗热水……

爷爷生气了。把孩子送出去,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爷爷这样对爸爸说。在爷爷的果断和远见面前,爸爸没有什么好说的。在爷爷的全力支持下,我终于到县城,到一个话我都听不懂的地方读书了。那段时间,我特别怀念五亩,怀念村里的小朋友。一个九岁的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哪怕跟着爸爸(因为一直没有跟爸爸生活过),他也是百般地不习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陌生地,要回到五亩……

每年寒暑假回五亩,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爷爷奶奶报到,向他们说我的学习,我在县城里的生活,说那些发生在县城里的新鲜事。爷爷总是微笑着,一边吸着旱烟,一边饶有兴味地听我叙说。后来,我有几次从县城回来,我保持着老习惯,去找爷爷,却怎么也找不见爷爷了。站在爷爷房门前,象做梦似的,心里纳闷着,爷爷到哪去了?……等到醒转过来,我鼻子一酸,眼睛就开始哗哗不止落下了泪水。

爷爷是在我四年级的寒假里去世的。那次,我回家,看到了临终前的爷爷。他仰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露出蜡黄瘦削的脸,已经不能说话了,只用眼睛看着我。奶奶在她耳边大声说,?来看你了。爷爷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我握住他的象树枝一样嶙峋的老手,一边用我热乎乎的小手搓揉着,一边死命抿住嘴,我没有哭出声,可眼泪,还是不自知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爷爷停止了呼吸。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那个冬天也显得特别寒冷。后来,我听大人说,爷爷死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舍不得走。他是看到你之后,心才安了,这才走的。……

爷爷的坟在山头的桂花树下。送葬那天,雪停了,五亩村山山沟沟一片厚厚的白色,披麻戴孝在向爷爷致哀。送葬的人群,哭声叫声一片。我在其中木木地跟着行进,一声没哭。突然听见路边有位老人的叹息:好人,好人,又走了一个。再走,村里就没有几个这样的老人喽……

爷爷名叫鲍正康,因患胃癌不治,享年七十三岁。我在爷爷去世二十一年的现在,草就此文,以遥寄哀思,永存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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