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驾校（六）

不光是L，大多数人在尊敬教练这一点上都做得很好。谁都知道庄稼在风调雨顺和狂风暴雨条件下的成长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能争取个好天气，给教练个好印象，自然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于是场地周围除了散落的扑克牌就是烟屁股过滤嘴和踩扁的烟盒了，教练不管站着还是坐着，身边总会有几个有烟瘾的学员，不时掏出烟盒给教练递一根。教练随手接过来，点下头表示谢意，然后开始悠悠然吞云吐雾，随和地与学员聊天。一根未了，另一根又递到了面前，教练又欣然笑纳。有时候一根刚点燃，一根又递过来，这时候教练会把指缝间的那根扬一扬，说声还有呐，表示推辞。但是既然掏出来了就不可能再收回去，只要递烟的学员再坚持一下，教练就不好再推让了，接过来夹在耳朵上，以备不时只需。多递几次烟，和教练混熟了，再去向教练请教，教练就会不厌其烦。

不抽烟的女学员看在眼里，自然不甘人后，没有烟可以递饮料，专门跑出去买绿茶呀矿泉水呀，不管合不合教练口味，礼多人不怪，只要给他他就会很高兴。有一次，学员M从家里带了一盒优酸乳，不知道是留作自己的零食还是专为孝敬教练，当她看到教练时，马上从车篓里拿出来递过去，教练乐呵呵的，竟然就接过去了。这一递一接，自然大方，如盐入水不留痕迹。光天化日之下，直看得我两颊发烫。

我确实应该感到惭愧，在两个场地上跟着教练学了几个月，我没有递过一根烟、一瓶饮料，在教练眼里必定不是合格的学员。虽然我有很强的道德感，但对于这种行为并没有太多恶感。连至圣先师孔子都说，束?以上吾未尝无诲也。如果说教练是以权谋私，那么溯本求源，也应该怪罪孔圣。而且在利益、威权无孔不入的当下，你怎么能要求驾校教练这么一个小角色去世人皆浊我独清？只是我不抽烟，所以不能给教练递烟；秉性耿直，近谀之事又非我所愿为，所以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给教练买饮料。为了让教练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学员，屡教不改错误不断显然不是善法，我需要给他好印象，于是每次训练结束离场时，我都要跟教练打个招呼以示尊敬。每次教练都是淡淡地“嗯”一声作为回应，这声轻短的答语总会在我脑子里停留好大一会儿，一直到我骑车出了驾校大门，才飘荡净尽。这一段路程，我深深体味着自己灵魂深处的卑微与懦弱。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我也不能例外。

但是，我这种只有精神损失没有物质投入的尊敬，收效甚微。不过我不气馁，因为相对于L而言，我还不算惨。如前所述，L对教练很尊敬，虽然年纪不大，但每天都带着烟，自己抽，或分给同学抽，当然最重要的是敬教练，举手投足很有面儿上混的气派。只是他的气派总入不了教练的法眼，常常递烟却还是总挨训，有时候一个小错误也会被揪着大做文章，不知道是不是烟的档次有问题。有一次练油车时，后视镜挂了杆，他没有及时踩刹车，被教练严厉地赶下车，还说要赶他回电车场地。L灰头土脸地来到场地边，无奈地冲我撇撇嘴，摇着头说，至于吗，不应该呀，对我这么凶，白让他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