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怕的合作
屠夫李彪是河南人，50来岁，壮健如公牛，脸色红润，有点麻子，一对鼠眼，隋时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警惕。他的鼻子恰似一只鹰嘴，他的牙齿排列极不规则却如犬齿般的雪白，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这也许正好符合他的职业——屠夫。
李彪来城北市场宰羊买肉差不多有三年了。由于我常去买他的羊肉，这一来二往的，慢慢地我们彼此也就熟悉了，他还时常亲切地称我为“兄弟”呢！有时遇到剩下的羊肉多了，卖不掉的时候，他还送我半把公斤的。当然，这等好事得要在炎热的夏天才能碰得到。
这天晚上，李彪来到我家串门，他身穿一套深灰色的西服，衬衫领口敝开着却套着一条鲜红的领带，就象红领巾似的。他西装上方的口袋里插着一支油亮油亮的圆珠笔，散发出一陈刺鼻的山羊肉的气味。一进家门，他便振开嗓门喊了起来，“兄弟，快去拿两个酒杯来，今天俺们哥俩得好好喝两盅。”边说边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黑色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熟羊头，一包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瓶新疆名酒——伊犁特曲。
“等一下，”见他摆开了酒阵，我只好说，“我去弄点热菜。”
“别，别他妈折腾了，”他又扯起了嗓子，“就你那手艺，大哥俺还吃不惯呢？快坐下，大哥俺有事要跟你说。”
“那好吧，”我恭敬不如从命，在他对面坐下来。
“来，干！”李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我…….”见了酒，尤其是见了他这样喝酒，我就有点晕了。
“李老板，找我有事？”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借故问他。
“什么他妈的老板，叫屠夫大哥，来——来，先喝酒，干！”他又是一杯。酒下肚后，他从腰间取出一把手柄镶有红蓝宝石的英吉沙小刀，麻利地割下一块羊头肉递给我。
我接过肉，放到嘴边，立即闻出了山羊肉特有的味道，而且这种味道还混杂着生肉的气味，形成了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怪味。但我还是咬了一小口艰难地吃了下去。
接下来，他满杯，我半杯，一碰一干，很快酒瓶便见了底。这时的李彪，看上去似乎年轻了几岁，通红的脸上布满了线条粗糙的血筋，一双鼠眼即便是这个时候也很精神，更显示出一种贪婪成性的狡猾。他点上一支雪莲烟，猛吸一口，许久，吐一个大大的烟圈。然后，他挪了挪橙子，把他那张贪心的青蛙嘴贴近我的耳根，抑扬顿挫地说了起来，“兄弟，别再——整天爬格子写稿了，跟你大哥——俺合作，不出半年，保你换房——买车！”
“就我？”顿时，我的酒醒了一大半，“有没有搞错？”
“没——错，是真的！”他更精神了，挺了挺熊腰接着说，“你不是广州那边有人吗？”
“有”，我坦诚，“是我的学生，他在广州开公司。”
“那他们公司有多少人呢？”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公司加厂子，好像有五六千人吧。”我如实相告。
“这就中了”。他站了起来，眨巴眨巴鼠眼说，“你跟你的弟子联系一下，俺们发几车羊肉过去卖，听说那边的羊肉价格是我们这边的两倍多。你只管联系买主，其他的事全交给俺。赚了钱，俺弟兄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咋样？”
“那要是赔了呢？”我问道。
“赔——不——了，”他抬起熊掌似的右手掌拍了拍肥厚的胸脯说，“真要赔了，全算大哥俺的，中了吧？”
“这，这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呀！”我仍有点为难。
“啥懂不懂的，对你来说，就一个电话的事，”他鼓动着我，“要不，现在就给你的弟子打个电话问问，看中不中?”说话间他把手机递给了我。
“那——我试试吧，”在他的激励下，我还果真打通了阔别多年、远在广州的学生的电话。非常幸运，还真如李彪所言，就这么一个电话，让我帮他拿下了十吨羊肉的订单，真可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毕业多年了，我可爱的学生依然还是那么听老师的话，我倍感欣慰。
拿下订单，李彪早已醉意全无（也许他跟本就没醉），他笑得前仰后合，哇嘴大张，连声哈哈大笑，差点把他笑晕过去。良久，他从西服内侧口袋里取出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抽出来一小沓，粗略点了一下后便甩到了酒桌上，说，“兄弟，这是给你的电话费，完了再跟你的弟子多联系联系，不要心疼那点电话费。三天后，俺们准时出发，俺走了。”说完，李彪扭了扭短粗的脖子，挺了挺酒桶似的肚子，用肥厚而油腻的双手，撮了几把由于过度兴奋而罩上了一层红晕的冬瓜脸，然后迈着外八字步，笑呵呵地走了。
李彪走后，我收拾酒桌，打扫战场，拿起了战利品——那一小叠的人民币数了数，再数，不多不少，刚好一千元。一个电话挣来了半个月的工资，简直是创造了财富的传奇。别提我有多高兴了，“大房子，车子……”我憧憬着……
第三天，李彪，还就是拉着一大卡车的羊肉来找我了。我赶忙给远在广州的学生又打了个长途电话，可爱的学生太干脆了，叫我们发过去就是了。因我临时有事，抽不开身，不能随行，李彪一顿诸如，“兄弟放心，等交完货后，你的好处，我会一分不少的给你送来”的安慰之后，当然没有忘记要上我学生的地址和电话后，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十天后，李彪凯旋而归，我和他第一次合作成功。他给我送来了五千元的“纯利”。尽管这比先前我根据广州学生的报价与新疆羊肉进价的差价计算所得的利润——十万元相差甚远，可由于中途还要投入运费，冷冻费用等等，而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多少，我又不得而知。但听李彪说，这五千元就是“纯利二一添作五了”，先前给的一千元，权当是给我的小费，并未计算在内。我还是对他连连致谢。
半个月后，李彪又拉来了十吨羊肉。这次，他非要我跟他一起去广州不可，正好当时我不忙，去就去呗。
一到广州，我的学生在自己公司旗下的酒店热情而隆重地为我们接风洗尘。酒足饭饱过后，李彪没有忘记他的生意，他当即让我找学生卸货付款，准备连夜返回。老师开遵口，学生哪敢怠慢，只好马上招呼人马卸货去了。
大约十分钟后学生的一位手下神色慌张、匆匆赶了过来，在学生耳边遮手说了些什么，学生一脸惊疑的样子，走到我身边说，要陪我去他的仓库看看货。
我到仓库一看，差点晕了过去。
“天啦！这哪是什么羊肉啊！简直就是垃圾，什么牛骨，狗头之类的东西全夹杂在了为数不多的一点羊肉里面，然后用水冻了起来，成了所谓的“冷冻羊肉”，我当即转身去找李彪。
李彪好像知道我要回来找他，他倒满不在乎地说，“这批冻肉，是比上次的要次点，要不，怎能让兄弟你亲自出山呢？俺这不也是为了俺们大家嘛，赚了钱俺们可是.二一添作五的呀！兄弟，你就给你的弟子说合说合，他这么大的公司，这点肉，算不了什么的。”
“你？——”我简直要气疯了，“你这是在坑人，你还懂点商业道德吗？你叫我怎么跟我的学生说去，叫他拿了你的垃圾肉再去骗他手下的工人？我做不出这等事，我什么都不要你的！这肉，你留着自己吃吧！”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我的学生拒收了这批垃圾肉。无奈之下，李彪只好拉着从新疆拉来的十吨“肉”打道回府了。可是由于肉未卖掉，回来已没了盘缠。李彪再三央求我，先从我的学生那儿借两万元钱，回去后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亲自把钱送到我手上，好让我转交给学生。此情此景，我只好照办。
李彪让司机开着车，一路北上，原路返回。可是，当车行至嘉峪关时，走不动了，车轴都断了，需要大修，这一修就是好几天。我们住进了招待所，进行漫长的等待……
住进招待所的第三天早晨，我正坐在床边看电视，招待所年轻的女服务员——小马略弯着细腰，黑旋风般地闪进了我的房间，气喘吁吁地立在我的眼前。房间里的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只见她白皙的鹅蛋型脸上一对大大的黑眼睛，在浓而长的睫毛下快速地溜转着，她微皱着弯弯的细眉，显得那么的神秘可爱。由于紧张，又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园软的两只乳峰在雪白的工作服下一起一伏地跳动着。她抬起小手，用袖口擦了擦前额上的细细汗珠，然后把我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后，才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您是老师？”
“怎么？”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你不信吗？”
“信，当然信！所以我才来找你的，我刚高中毕业，我最崇拜的人就是老师，我也很想当老师。我相信，老师是不会干坏事的——”
“你……你说什么……？”我一头雾水。
“是这样的,”她开开门望了望外面，确认没有人在门外偷听后，定了定神，压低嗓音对我继续说道，“隔壁的李老板，昨天晚上给了我一百块钱，他叫我把你叮紧点，千万别让你跑了”。
“为什么呀？”我感到震惊，“我又不是犯人！”
“因为，”小马顿了顿说道，“李老板说，这次是你把他坑了，你把他骗到广州去卖羊肉,你的同伙光想拿他的羊肉，却又不想付钱，他只好把肉又拉回来了。这一去一回的，损失了他二十多万元。”说到这，小马停下了，再次拉开房门，探出头朝外望了望，然后关上门说道，“刚才，我在过道上打扫卫生，走到他们房间门口时无意中听见他和司机在屋里商量着，好象是怎么让你给他写欠条什么的。哦，对了，就是等明天车修好了，走到戈壁滩上时，逼着你给他写下20万元的羊肉款欠条。如果你不写的话，他们就打你，甚至还要用刀子捅你……”。
“啊！20万？”我不由得一阵寒战，浑身立刻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心一阵怦怦乱跳了起来，惊疑地瞪大双眼望着眼前天使般的小马问，“真的？”
“对，就是20万！”小马咬着红润如花瓣般的嘴唇肯定地说道，“老师，我一看你就不像个坏人。你一个文弱书生，他们两个人，而且都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你是肯定奈何不了他们的。你还是赶快先走吧，别再等着跟他们一起走了，以免吃大亏。你要是遭了殃，我一辈子都会感到良心不安的，谁叫我遇上了这事呢？”
“这，我……”惊恐中，我整个人都傻了，没了任何主意，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昏昏沉沉的，恐惧和焦急如熔岩般在我的血管里碰撞奔腾着……
“哎呀，老师，你就别再忧虑了”，倒是小马替我拿了注意，“一会儿，我就下楼去帮你叫个出租车，你空着手下楼，什么也别带，行李就放在这，我替你保管着。听到我的咳嗽声后，你只管钻进车立刻就走。”
“好，谢谢！谢谢！”此时此刻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小马这行侠仗义的帮助，唯有连连致谢。
十分钟后，在小马的真诚帮助下，我成功脱了险。
回到家后，为了尽快结束这场后怕的合作，惊魂未定的我仍心有余悸地跑去北门市场找李彪，不为别的，只为我学生的那两万元借款。可是，我去了几趟，大家都说好久都没有见到李彪了。而且，来找他的人还远不止我一个，有一次我就碰见好几个羊贩子来找他。我打他的手机，始终关机。
后来，我再打，他的手机便成了空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