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择业的风波
当时光老人走到2006年底的时候，我来到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那年是部队裁军20万的最后一年，全军所有的预备役团装备处都降了半级，变成了装备股，全师一下子少了四个处长的编制，就是在位的处长也不得不考虑转业回家的事了，我还哪里还有提职的希望？于是江湖险恶，不行就撤，我选择了离开部队，回地方发展。
那时部队实行自主择业的安置政策已经有几年了，特别是2004年—2006年，是部队的大裁军时期，这期间离开部队的可以放低两年就可以自主择业。也就是说，自主择业是在部队干满20年的营职以上的干部才可以，但在2004年—2006年在部队干满18年的营职以上干部也可以自主择业，我正好符合后一条标准，于是我的面前就有了两条路：一是转业，由国家直接安排工作；再就是选择自主择业，由国家发给退役金。两相比较，我还是认为后一条路比较适合我。因为我的个人能力太差，十八年在部队都没混出什么名堂，到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大发展；况且本人来自农村，直系、旁系、父系、母系所有能沾上边的亲戚都查遍了也没查到一个在大城市里当官的。这年头，上面要是没人别说你有什么发展，就连好一点的单位你都进不去，还得多感谢党中央的英明伟大，为咱穷人家的孩子开辟了一条可以自主择业的生路，于是我打算自主择业。但没想到的是，我的这想法竟然在我的亲戚朋友之间掀起了一场风波。
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我那在家务农的大哥。他硬是大老远地从农村跑到我的家里，连口水都没喝就开始给我上课：兄弟，你可千万不能自主择业啊！你一定要转业，要政府分配个工作，那时虽然你不是军官了，但你还是个国家公务员，管它大小也是个官啊。在咱农村有句话，说是种田的只能得十分利，做工的可以得百分利，经商的可以得千分利，只有当官的才是一本万利。你虽然刚转业时只是一个职员，但以后会有发展，等你熬上个一官半职的，日子就好过了。你知道你在咱村子的形象有多好？十八年前你刚当兵走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但你两年后考上军校成了军官以后，村里人马上就对你刮目相看。老张四叔每次见到我都夸你，而且用词都与众不同，说没想到咱们村里能出来一“架”军官。你看看，都不说“一个”，说“一架”了。假如你现在不是军官了，也无所谓，回到地方找找人，随便什么公检法，国地税安排个地方，过几年在地方上混熟了，最起码也能给家里那些务农的孩子们介绍介绍工作，他们还都等着借你这棵大树跳农门呢。如果你自主择业了，那不就成了无业游民了，给那点退役金有什么用？一年的退役金也不够现在别人给当官送的一个红包。还有我们老哥几个过来，或者你的战友过来，你拿什么来招待啊，就哪点退役金，不够吃两顿饭的。如果你有单位就不一样了，好一点的全都报销了，就是不行的，也能搞点灰色收入，招待个亲戚朋友应该不成问题。你要真是选择自主择业，就是诚心不让我们上你家来。真没想到，这农村人还能讲出一堆大道理，当时搞得我是不知所措。
大哥刚说完，我那在中学教书的二哥也来了。大哥见来了救兵，就把刚才说给我的话又跟二哥讲了一遍，让他赶紧劝劝我，一定要要工作。二哥在我们家乡的中学教语文，我念书的时候就教我，说出话来极有条理，我从小就配服他。二哥说：我也赞成大哥的观点，但却不赞成他说的理由。怎么能从利益的角度去决定这关系后半生的大事呢，你这不是把他往犯罪的道路上引吗。大事就得从道义上讲。自从两千多年前，孔子提出了君子与小人的定义后，中国的社会就有了君子这一个特殊的阶层，这一特殊的阶层与普通人的区别是什么呢？就是人的思想。子日：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就是说，君子想的做的是关于道德和法律方面的事；小人想的做的是关于产业和即得利益方面的事。什么是道德和法律方面的事呢，说白了就是治理国家，谁在治理国家呢？就是国家的公职人员。如果你能转业，由国家来安排工作，自然你就是国家的公职人员，就会进入这个特殊的君子一族。如果你自主择业，你就可能进工厂、进公司也可能回农村务农，那么你就进了小人一族。通俗点说，有一名话叫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自主择业就属于入错行。为什么这样说呢？就拿身边的例子来说吧，大哥是农民，你三哥是镇长。大哥一年到头种那几十亩地，脸朝黄土，背朝天，吃没好吃，穿没好穿，累得膘弯背驼，搞的跟个索马里难民似的，虽然每年都给国家交好几万斤粮食，但却没有人说他好，就因为他想的做的是怎么能让地多产粮，到秋多挣几个钱的事，而不是道德和法律上的事，所以他交的粮再多，对国家的贡献再大，也是小农意识，上不了大雅之堂。相反的你三哥就不是这样，人家是一镇之长，每天坐的轿车，吃的大餐，喝的名酒，抽的名烟，洗的桑拿，找的小姐，可以说吃喝嫖赌抽哪一样不是公家花钱，但人家想的做的都关于道德和法律方面的，主持全镇的大政，这些生活上的事都是小问题。就像孔子的学生子贡说的那样：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君子一族是从不和小人一族沾边的，你拿放大镜在全国找找，有几个当过县长、省长的在田里劳动，在工厂做工。想当个公务员不是容易的事，你知不知道今年国家公务员考试的情况，明年公务员招考有一百多万人报名，42个人中才能录取一个人，别人干公务员干不上，你却放着公务员不干去自主择业，你说你不大错特错吗？二哥的话有理有据，我真搞不清我选择的到底对不对。
两位哥走了以后我是真的没了底，先前那种以为可以自主择业是捡了个大便宜的想法一时荡然无存，还是再听听我那当镇长的三哥的意见吧，于是我又回到老家。三哥问我，听大哥俩说你要自主择业，怎么想的？我跟他开玩笑：我说都因为你当的官太小子，如果你当个县长，那我宁可不在大城市也要到转业到县里找个差事干。三哥说你在大城市里国家不一样给你安排工作吗？我说安排是没问题，就怕以后上边没人不好干。他说，那你就错了，你是对地方的情况不了解。举一个你们部队的例子吧。我记得你们部队训练有一个科目叫武装越野，训练前每个人先要全副武装，背囊里被子、褥子、枕头包一样都不能少；背包里要装满书，没书的要放上砖；水壶里要装满水；更主要的枪必须带上，主要是负荷要够。然后以单位整体的形式参加比赛，计分时取整体成绩，具体一点就是以最后那个人跑到终点的时间做为全体的成绩。他说的我自然明白，而且印象深刻，因为我在这项训练里流的汗水最多。每个人背着好几十斤跑，本来就挺费劲，还得照顾后边的战友，因为以最后面的人算成绩，所以你自己跑的再快也没用，于是我们就想出许多办法，比如让体力好的人把体质不行的人的背包拿过去，再让其它的人把枪、夸包等其它东西也拿过去，让他什么也不拿跟着跑。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的人也不行，于是我们就想出更绝的招来，用事先准备好的背包带，兜住他的屁股，大伙拽着他跑，总之，就是把他放在地上拖也得拖过终点。武装越野我是明白，但这和转业到地方有什么关系呢？他说当官的工作性质和你们武装越野的团体是一样的，只不过你们是为了提高整体素质，当官的是为了保全整体利益。只要进了这个圈子，官大官小都是一样的。就拿镇里来说吧，各站站长，各村村长不必说肯定都是圈子里的人，就连给我开车的司机我们都不小看，有时甚至要比站长、村长都要高看一眼，就是怕他影响集团整体的利益。进了新单位，你只要跟对了人、走对了路，那么圈子内整体的利益就会带着你往上走，想不当官都难。他这样一说我似乎也明白一些，在部队里我们不也是老和团长政委的司机开玩笑，称他们是副团长、副政委嘛，干部当中也有不少以前是给某某领导开过车或当过公务员的，结果是保送到军校，或者直接提干，最后都成了官，来了个咸鱼大翻身，鲤鱼跳农门。看来到地方工作也不是太难，和部队里没什么区别，我的心真是有点活了。
究竟是转业要工作还是自主择业，我一时真是没了主意，还是和转业的战友聊聊吧，于是我就去找张科长。张科长原来是我们师装备管理科科长，几年前就转业了，分的还不错，分到了市检查院，由于没有取得办案资质，现在在检查院办公室工作，搞一些伺候领导和接待方面的工作。听说我今年要离开部队，他说，也好，反正早晚都得走这一步。又问，你准备到什么单位啊？我说我想自主择业。他说，那好啊，可惜我没赶上好时候，如果我能自主择业，何苦我遭这份罪。我一听，心里非常高兴，终于找到一个和我想的一样的知音了。我说你这不挺好吗？单位又好，工作也不错。他说：别提了，咱转业的干部到地方有三难：一是安家难。你知道我是农村出来的，你嫂子又是老家的没工作。在部队住营房时还好点，花费少，到地方买房又买不起，租房子住，小孩还上学，你说就我这点工资什么都不好干，这都好几年了也没买起个房子。二是工作难。咱们从部队回来的岁数都偏大，又没有专业，虽然说享受科级待遇，但科长肯定是没你的份，只能干一般的科员，和院校刚出来的学生一起简直就是两辈人。就拿我们科的小李来说吧，比我儿子就大两岁，还不明白事理，喊我直接喊名子，那怕你叫声老张也行啊，有时我真想揍他。三是提升难。我这回地方有好几年了，地方上的事也明白了八九分。现在地方上在官场上行走的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爬官。就像我一样，生不逢时，本身没才能，上面又没有当官的亲戚，只有本本份份做事，老老实实做人，一心一意听领导的话，领导怎么安排怎么干，一切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想升个一官半职是难上加难，你看我本来就是科级但要想坐上对面科长那把椅子至少还需要个三五年。第二类是跑官。这些人一般都年轻有为，既懂孔孟之道，又通厚黑之术，职位低就跑一个肥差，职位高就跑一个实权，然后以此为基，厚着脸皮讨好上级，黑着良心压榨百姓，结果是一路青去直上。第三类官是逃官。逃官的都是大官，因为他们吃钱吃多了，胃里发胀，所以就要消化、走动，但是在国内运动量又太小，一套房子也就百八十万人民币，合美元也就十几万，于是他们就都找运动量大一点的地方运动，像欧美发达国家。当然了，除了胃里发胀外，他们还怕被我们检查院查出来送到不能运动的地方—监狱，所以都往国外跑，但跑也是跑不掉的，现在与我们国家签引渡条约的越来越多，他们早晚都得回来到监狱里去。我给你看两个数据。他随手拿给我两个通报一类的文件，我一看，一个好象是说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大约有4000名腐败官员逃往国外，带走了大约500多亿美元的资金。还有一个好象是贾春旺作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工作报告，说检察机关2006年立案侦查涉嫌职务犯罪的县处级以上国家工作人员2736人，其中厅局级202人、省部级6人。我看了真是触目惊心，毛主席老人家不是说要从群众中来再到群众中去吗，怎么就变成了从群众中来到监狱里去了呢？老张说，你看这三类官你能做哪类？你我充其量也只能是个爬官。像我，就隔一张桌子的距离，我这个从部队里下来的正科，要爬到对面科长坐的正科位置，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时间恐怕不行。所以，我劝你还是自主择业吧。
真是，要当官你必须要学会跑官，这我实在做不来。记得有一年年底干部调配期间，为提上半职，我老婆从丈母娘家拿了一万块钱，装在一个红信封里，非得让我给首长送去，结果我在首长家门口转了三个小时没敢进去，我真不知道这不年不节的见面怎么说，后来哨兵以为我要图谋不轨，行刺首长，硬是把我这堂堂帝国军官押出了部队的家属院。还有就是在部队当管理员的时候，处长非得让我从伙食费里每月拿出五百块钱给他交话费，我就是没干。心想，给你交完话费这食堂的菜里每顿得少放多少肉，多少油，大家还不骂我。结果他处处给我穿小鞋。孔孟之道我确实知道一些，但这厚黑之术我实在是学不了。唉，我还是自主择业吧。
我要自主择业了，而且还要彻底地“自主”，我不仅要摆脱“官”的束缚，还要摆脱家的约束。我要和我老婆签个君子协定，退役金全归她，虽然不多，但保证吃穿足够了。此外假如我能凭劳动所得挣到钱则全部由我自己支配。我要买一辆卡车，再养上二十箱蜜蜂，然后我就冬天上海南，夏天去东北，一年到头闻着花香，听着鸟语，岂不快活！对了我还要找个帮手，农村我老婆是不去的，她从小就生活在大都市里，她离不开那个充满虚荣的世界。我还是另外找一个吧，最好能找个妹妹。牵着妹妹的手，我们一起到户外采花看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