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二)
(二)
回忆里有悲伤,也有快乐,悲伤的事,挑着那么几件干净的收起来就行了,快乐的,用心去打理。在我还对这个世界揣有无限憧憬的时候,两个女孩走进了我的生活,一个是D,另一个叫她S吧。我那会还是在五年级,还不明白诸如生死的哲理,只是知道要一双好看的运动鞋,头发留得可以长一些,可以跟着小宝去捉鱼。如今,知道了生死这回事,知道了死不是生的对立,而是它的一部分,死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井水里,我们一点点把它吸进肺里,喝进胃里,像是细小的灰尘一般。
不大的教室里,屋顶挂着几根晃悠悠的电灯,一闪一闪的,门是半掩着的,光线透过门缝射进来,可以看得到午后阳光里荡漾着的尘埃。小宝时不时地抬起头向上看,才知道屋角旁边垒了几个燕子窝,接着前排的往上看,中间的用书本挡着往上看,后排的直接依着墙往上看。带语文课的是个中年男人,说话声音很细,很快,大家都喜欢听他的课,因为他上课喜欢往斜上方看,一学期下来,都不曾见过他对着学生讲课。所以,很多时候,讲台下会有人玩起传纸条的游戏,那会大家都很喜欢玩传纸条,写上每个人的俏皮话,传到最后一个人手里的时候往往是会被老师捉到的。但那会,课堂上是没有人睡觉的,好像每个人都精力旺盛的样子,一门心思地端坐在那儿,即使不听课,也没有让脑子闲着。我那会喜欢画画,因为这个,母亲把我送进了学校开办的美术培训班里了。就这样,我的人生又多了笔色调,也勾起了我内心一直潜在着的愧疚。第一天报名的时候,班里大概只有十来个学生,老师是个年轻的女人,身材苗条,烫着卷发,那时候在我心里她似乎是最完美的女人形象。她让我们称呼她小雅老师,班里熟悉的人还有D,S,这段故事就这样慢慢开始了。
画室不大,是原先学校的仓库,后来为了赚我们的钱,校长就找了几个有力气的小伙把仓库打扫了一遍,墙也粉了,窗户换了新的。“同学们,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美术老师了,你们可以喊我小雅,恩。。喜欢唱歌的同学我也会教你们唱歌,弹钢琴”她犹豫了一会,又立马恢复了先前的微笑。底下的我们习惯性的鼓了掌,这习惯好像是在上一年级的时候,一个叫不上名的老师教的。我对画室的热情大部分是因为这漂亮的老师,好像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在喜欢一个人,喜欢的话,我就要追。但比我大上十几岁的老师怎么会把我的喜欢当做喜欢,或许她会觉得我很特别,又或许她会拿出对待成年人的那套冷漠来对待我。回到家,母亲问我画室怎么样,我一直称赞,说是老师漂亮人也好,父亲听到我说老师漂亮,立马放下了手头的活。‘我知道你们老师,每天上下班都骑车从咱家门口路过’父亲笑着说。真的吗?我心里别提多舒服了,至少以后我可以每天跟小雅一起上学,放学了。我问母亲要了不少钱,去街上买了一大包水粉,水彩,排笔,毛笔这些画具。于是,就这样,我每天上正课的时候都盼望着下课放学,撒了腿就往仓库跑,有时候去早了,就得站在那等着,明知道屋里没人,还会使劲把门往里推,透过门缝看看里面的摆设。大都是散落一地的纸,倒落的桌椅,还有上次课堂的板书。我听到有脚步声走来,但脖子却僵硬了似的不听使唤,那声音越来越紧,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是小雅老师。小雅老师好。‘你好,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蛮积极地’我四周撇了下,见就我和小雅两人,就立马松了松肩,笑了下。‘那快进来吧,别站这儿了’按照惯例,小雅会翘起脚坐在讲桌上,翻看课堂的备注,我则坐在底下调水粉,我会在小雅不经意间抬起头,看看她。她穿着刷白的牛仔裤,上身是白色的衬衫,白皙的皮肤仿佛不曾接触过黑夜,看着看着,我就会硬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浑身不自在,也是在那会学会了深呼吸,放松。小雅偶尔会转过来看看我笑,在她心眼里,是很难理解一个十来岁男孩的心理状态的。那是在约定的伦理圈子里玩老鹰捉小鸡似的无奈,慢慢的,我发现我对小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后来才明白那是每个人在性的懵懂阶段所必然要经历的。我那时候做了一件现在想起来都很意外的事,就是把小雅介绍给了我一个叔,照例他们是要约会,散步。事实的确是这样,他们谈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小雅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总是无精打采,放学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骑着车很快的就离开了,有时候连他的包都会落在教室里。但没过多久,他们分手了,小雅也写了调动申请,调到了一个附近的学校,得知这个消息,我心里酸酸的,总觉得对不起小雅。但那会也只明白一个道理,与其我无助地喜欢她,不如给她找一个可靠地男人。那一段日子,我每天都魂不守舍的,想着小雅在的时候,每天都过得那么地充满期待,好像她走了,我就没有了什么可盼的了,其实,那就是喜欢,最初的喜欢。我的思绪游离在跟着小雅老师学画画的那段日子,眼前时不时地浮现出她的微笑,忽然间,有人在叫我,趴在门槛旁边,是过去,这玩意总是纠缠着我不放,死缠烂打着说是向我邀功,我倒是不理会,关上了出去的门。
小雅走后的一段日子里,我的生活慢慢恢复琐碎,乏味,疲倦。每天背着沉重的书包,脖子上系着让人窒息的红领巾,奔波于家和校舍之间,那段时间小宝渐渐走出了我的圈子,遇到他时候,他会友好的跟我示意一下,那是小学生最基本的礼节了,但这示意让我觉得异常失落。坐在教室里,打开窗户,望着对面的办公楼,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这滋味该跟谁说呢?小宝的疏远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现在又是我一个人了,我才明白小雅那段日子只是浮生若梦的幻影,来的快的,走的终究也快。小学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面临着考初中的压力,我也像他们一样准备着备考,手头还有母亲在新华书店给我买的奥赛数学试题,生活陷入了生存得僵局之中,最终,我以数学48,语文52的成绩考到了附近的一所中学。我并不知道,在我中学开始的一瞬间,灾难正一步步地向我走来,如果可以计算的话,我真想用计算机算出我曾快乐过多少日子,悲伤过多少岁月。
就这样升到了初中,读初一的时候,我的学习方式似乎瞬间占领了优势,第一次考试就考到了班级前五。但分数是这样的,数学一般都是四五十,全凭生物,历史,地理这些需要死记硬背的科目拉的分。我那时候记忆力特好,好到一早上可以速记下来三本书,但往往考过试之后又丢给茅厕了。所以,每次考试的时候我都会四点多起床跑到教室里去背书,倚在墙上,那种背了就可以立马记住的感觉绝对不次于做爱的快感,同样都会上瘾。有一次,数学老师找我回答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倒不是因为我不会,是因为我已经放弃了学习数学的信心,一年也及格不了几次,同学们便嘲笑了我起来。老师便讥讽他们:“人家数学四十多分就可以考到班级前五,你们有那能耐吗?”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也是在讥讽我,那时候,偏科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就像你跑的再快,但是比别人少了一条胳膊,你就是不完美的。私底下,数学老师会找我谈心,说我的数学拉了班级的后腿,我那会就想了,我们又不是狗,怎们还有前腿后腿的。就那样,我每次都糊里糊涂地拿了班级前五,几乎每次都是第五,不曾进步,但也不曾落下来,我还是跟着这群狗的队伍里的。
那天,天空下着淅沥的雨,灰蒙蒙的,初春的雾笼罩着这个小镇,偶尔会划过几声春雷。寒气未尽,街头还是会呼呼地刮起几阵寒风。这个小镇虽不大,但却充满着游离,狡诈,猜忌,仿佛是一片战乱者的栖身所,每个人都在争抱命运的救济品,我骑着隔壁家李婶的毛驴,踏上了让我至今尚未消弭的悲辛的高速公路。父亲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外吸够了烟酒,偷偷溜了回来,奇怪的是这次大门是半掩着的,每个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但屋子都是空空的,除了空气,就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陌生的凄凉。我习惯性地喊了几声母亲,见无人应,就走到了爷爷家,也没人,心里瞬时沉重了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坏的年头开始在我脑海里生根,血浆,肠子,哀嚎,纱布,就这样,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我的心跳,就是那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的静,静的让我不寒而栗。。天渐渐亮了,我揉了揉惺倦的眼,望了下钟表,远处传来那熟悉的打鸣声,卖香油的号子声,卖油条的车子发出吱吱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陌生。我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立马放下握在手里的被单,跑向了门口,是我姑父,他说父亲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的,说没什么大碍,叫我自己买点早饭吃,然后去上课,他又慌慌张张地走了。我从柜橱里拿出几袋平时最爱吃的老牌冠生园方便面,不敢用煤气灶,我就喝了白开水,嚼着方便面。就拿着课本,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了,坐在教室里,心是完全荒废了的,为了不想别人知道我的心事,我端坐着,眼睛盯着课本,一动不动的,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似乎,人在遇到灾难感到很无助的时候,大都会选择祈祷,但很多人在安宁的时候还是选择一副不信某种灵异的姿态。那几天,我是浑浑噩噩度过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躺在棕榈床上,望着屋顶发呆,漆黑的夜,你盯久了,会出现很多小的光环,散开了,之后又飘走了。我想跟光环对话,想哭出来,于是,幼稚的伸出双手去握住那些光环,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仿佛我要飘了起来,那几天枕头都是湿的。之前的欢笑声被泪水掩埋了,而且埋的让人无处可寻。母亲也不在身边,妹妹又不懂事,她似乎也觉察到一丝不安了,但我尽力地把她那不安撇了去。你会发现人在遇到苦难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一丝无助,慢慢的人就变得安静了,真实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成熟,但不是世故。
父亲出事后一周,我才得到机会去看他,在徐州的九七医院,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军人这个词汇。俨然一座高楼屹立在那,门旁站着两个岗哨,他们每天面对这么多的病人,见到了生老病死,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职业的障碍。在电梯里,我的双手是握紧的,手心直冒汗,父亲的病房是重症监护房,那时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走进房间,父亲见到我之后就痛哭了起来,那一瞬间,我慌了,因为我从未见过父亲落泪,那是第一次,也是生平第一次。他痛哭,双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双腿,‘小孩,我的腿不能动了,我残废了。。’他哭着说。我那会眼泪就顺势落了下来,趴在他身边哭了起来,以前我很少跟父亲说过话的,现在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没事的,只是伤到神经了,慢慢几恢复好了’母亲坐在旁边安慰道,她没有哭,她知道自己不能哭。自从父亲倒下了,这个家一直都是母亲撑起来的,家里的生意都是她一个人做,累了,就找两个做工的,但是每个月给他们的薪水也不少,有一段时间,家里所有的活都是母亲一个人做的,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罪,不从有过。父亲是为了不撞到对面的老人,把方向盘选择了向左几公分,自那以后他的人生也转了几公分。一车饲料砸到了他的身上,父亲是去给客户送料的,当时的他喘不过来气,不停地用手抚摸自己的胸膛,他说他感觉自己下身没有知觉了当时,他还说自己看到了很多去世的亲人和朋友,他们在对他笑。父亲说他没有放弃,人间还有一个家,他舍不得离去。幸运的是胸椎压迫神经,神经差一点就断了。在他住院的那一段时间,我的家是灰色的,笑容渐渐从我的脸上消失,四年的日子里,少了许多同龄人应有的快乐,我渐渐的变得冷了起来。其实,最痛苦的还不是我,父亲整日在病床上发疯式地骂着,有时候他会急的打骂母亲,有时是不吃饭,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母亲更多的是背着我们偷偷地哭,那段日子对于我们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了结,直到父亲慢慢地康复起来,阴云才渐渐散去。
悲辛的日子很多,自那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了,或者我就不曾开朗多语过。慢慢的,我觉得这个世界在变小了,小的我曾在一个旅行的地方碰到了另一个地方一家鸡窝的老鸨。慢慢的,发现,生活变得复杂了,不再会为得到一双运动鞋而快乐,不再为留着长发而欢喜。在我活过的年头里,曾有一段日子,混淆了幸福和悲伤的含义,那就是童年。
渐渐地,我变成一个暗色的人,喜欢和一群朋友吃烟,喝酒,打架,与一群女孩子混日子。但不知怎么的,小宝又回到了我的圈子里,或许我们的友情不曾中断,那是我们的友情不曾僵硬。有一次,晚自习下课后,我和小宝,还有两个已经丢了姓名的女生,小宝把她们拉倒房子后面的杨树林里,把我叫了去。‘抱住她’小宝看着我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宝上去就从后面搂住了一个女生,那女的起先也挣脱了几下,满脸大笑的骂着小宝色狼,但后来也就没有挣扎了,小宝试着在爱抚她。那情景我至今都未忘记,剩下那个女的就看着我,“你不抱啊?”她一脸鄙视的眼神。我挪动着到她身边,双手犹豫了几下,立马把她搂在了怀里,‘感觉怎样?’她问道。你们女孩子都那么早熟啊,我就抱着她,僵硬的倚在她身上,小宝也是如此。我们只会抱,至于别的,什么也不会。就这样,我们几个似乎约定俗成了一个习惯,像是犯罪似的习惯。每到下课,小宝就会把那两个女生追到林子里,然后对着我吹口哨,我就跑去了,像是做母亲布置给我的作业一样去完成一项任务。起初,她们都挣脱,后来就安静的像一只猫一样,任你爱抚。就这样,延续一年多,每次都是夜里,每次都挣脱,每次多安静。后来,因为有一个女孩辍学了,这个习惯就终止了,十多年后,我曾见过那几个女孩,她们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一次,高中的时候,她们去找我玩,我请她们吃了顿饭,聊的很开心,仿佛那种默契是在林子中拥抱而给予对方的。我们面对面坐着,不曾因儿时的举止而害羞,反而觉得很亲切,吃完饭,我打车把她送到了住的地方,就回去了,那一瞬间,好像是送我妹妹一样。还有一次,该是我身体的生日,那一天,我的身体得到了运用,我明白了人还可以那么快活,还可以自己给自己制造快乐,在烦恼和无聊的时候。那天中午,班级里的男生有十来个没去上课,都在宿舍里睡觉,三间房的面积,住着几十个人,潮湿的地面,里面的人吸着烟,床架旁积了足足有十公分的烟灰,一冒起烟来,他们就立马用喝不尽的罐装啤酒浇灭,所以房间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馊味。墙壁四周到处都粘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地面上到处都是些泡面袋子,空啤酒盖,瓜子壳什么的。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要拿起一只扫帚把垃圾扫进簸箕里。因此,只要一起风,地面上的灰尘便被扬了起来,其实,那味道无非就是精液,汗水,体臭混合而成。我不是住校的,但是经常会到他们那宿舍玩,那天我也在。我们十来个男生围观一个男生P打飞机,P站在床上,勾着胸,两眼陶醉般地眯着,仔细看的话还有缝隙,他光着身子,双手不停地交换抚弄他的那玩意,活像一只充满欲望的怪物。底下的人不停地起哄,不时会有人说‘不要干扰他,不然就射不出来了’。不多会,听到P叫了一声,射出了一种液体,原来那些黏在墙壁上的液体就是这玩意。之后,他就躺在床上一句不说的睡着了,仿佛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眼神,酣睡了起来。周围人也都一哄而散了,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有的做起了和P一样的动作,床头放着一本黄色书刊,彩绘的。班主任跑到了宿舍来找我们,看到一个个都昏昏大睡,气坏了那次。那些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孩子是想不到这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或许他们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是习惯了,他们只是在做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那次,回到家,晚上,我也试着做起了P的动作,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冲动的快感,没有任何肮脏和痛楚,充满圣洁。那些日子,的确是变得堕落了,但这会看来那好像又不是堕落,仅是人性在一时的消沉,我那会明白,终究是会强大起来的,最起码我还有个梦想,一直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