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柔雨到天明
我又行走在如丝如缕的毛毛细雨中了,其实,现在已经是冬天。
昨夜临睡前,一片淅沥之声自四面围合。半躺半卧在床上,挂上手机QQ,煞有介事地浏览那一长串彩色的高亮的图标,仿佛并没有我急于对话的对象。再寻找,还是没有。正欲关闭,却来了一条消息:“还没睡吗?”看看昵称,不想回复,关了。
我的朋友很多,有作家,有编辑,有版主,有出版社编审,有同事,有同学,有我的学生,还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出于何种理由和目的硬要加我为好友的,也不知最终在何时消失的那种闲云野鹤般云来雾去的“朋友”,有时候,挂上QQ,有要事在做,零言碎语频频而来。我不胜其烦,但又不忍心将其拉入“黑名单”,也不忍心将其删除,怕伤人家的自尊,只好一次次忍着,任其骚扰,并不回复,久而久之,最后从“我的好友”列表中自动消失。我情愿让别人抛弃我,让我失落,让别人得意。
有些图标常常是灰色的,而我的希望,常常就在那些灰色的图标里面。
正忙碌,正在浏览论坛,正在回复评论,或者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稿,十指跳跃得正欢畅,冷不防来了一条消息:“晚安!”一看,灰色的图标终于变成了高亮的彩色,心跳几下,正欲回复,却又变成了灰色。
我的心里就下起雨来。雨雾蒙蒙,茫茫无边,那个人仿佛就在雨雾之中。
春雨一般的冬雨整整下了一夜。听不见雨声,只听见在雨篷上积少成多合聚而成的大水滴跌落到下面的雨篷上时发出的闲散慵懒的噼啪声,默然,悄然,哄我入眠。夜半,又被滴答声惊醒,万籁俱静,唯有雨声,异常清晰,清晰得又极单调,又变成了催眠曲,像婴儿一样再次入睡,然后再惊醒,再入睡。再一次醒来,天已微明。准备停当,出门。
雨伞像花儿一样开在冬日的大街两边。
雨丝极轻极细,若有若无,如云似雾,仰起脸来,仿佛天公要在我的脸上哈气研墨,那样轻悄,那样温存,那样平静,那样柔缓,那样试探一般抚摸着,仿佛初恋时的第一次指尖的触碰,偶然一触,又惊悚地收回,然后,战战兢兢地再来。
从大街拐入通往学校的巷子,就完完全全置身于雨伞的“花海”中了。我才发现唯独我没有打伞。此情此景,仿佛一大群一长串QQ好友的图标全是高亮的彩色的。我独灰色。我很吃惊,难道我没有上线吗?我又在谁的“我的好友”列表中呢?
光洁平整的水泥地面,却经不住雨水的检验。远远望去,一滩又一滩亮汪汪的积水,到了近前,却全然不见,只听见脚下不时发出“啪、啪”的水声,周围也是同样的鞋底着地,水声哗然。
猛然抬头,前面,一个“QQ好友”在认真地走着,彩色的,高亮的,高亮的粉红色,那是一把粉红色的雨伞,如一朵粉红色的牵牛花。怎么想到牵牛花而不想到其他的什么花呢?比如狗尾巴花?难道仅仅因为雨伞像牵牛花吗?难道没有暗喻“牛郎织女”的嫌疑?
在做梦吧,要做谁的牛郎?或者是要做谁的牛?等谁来牵?
不由自主地紧紧追上那个十分熟悉的“QQ好友”,几年来,对话不上十次的“好友”!即便偶然有语,也只是“晚安”、“再见”,我却相信,这是这位“好友”的本意,是事实。晚安,再见。仅此而已。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相遇还是离别,都是一样的没有多话可说,甚至都不愿多看一眼。记录着这朵花的故事的文件必须永远隐藏,在我的人生里隐藏,在这位“好友”的人生里将我隐藏。然而,她自己,却有权利永远显示,长期在线,永远高亮,永远是一片稚嫩美艳的粉红色。
工作了一会儿,抬头,屈臂,鼓劲,作抗议状伸伸懒腰,习惯地看一眼窗外。白雾的汪洋,山尖成了岛屿,城市则如海市蜃楼。地气上升,雨水变成白雾,袅袅娜娜,飘飘忽忽。雨停了,“花儿”都谢了,那些凋谢了的“花朵”全都堆放在窗台和走廊。粉红色的那一朵,平静地躺在主人的办公桌上。口杯没有盖上,仿佛在歇凉,又好像在提示:我没有走远,我一会儿就回来。
走就走吧,想来便来。雨作雨停,花开花落,云遮雾罩,云开雾散,入眠苏醒,醒复入眠,昨夜过去,已是今天。哪样东西又能永远地留驻呢?如同“晚安”、“再见”,多么无奈,这样恼人的往复循环不知何时而休。其实,没有一样东西是老熟的颜面。生命彼此靠近,生命又彼此走远。爱吗?也许仅仅是一种奢望,是一个概念。几乎人人都在爱着,人人都在翘首期盼,但人人都不能跳出由自己画定的圆圈。谁都是自己生命的圆心,生命都是大小不等的圆,圆心和圆心的距离,不是最近,也不是最远。圆周是生命中的种种规范,爱的过程,就是两个圆合构成同心圆的过程。然而,每一道圆周都富有弹性,也很坚硬,圆心在观望着,规范在碰撞着,同心圆的构成其实很难,靠的是生命相遇的机缘。
喜欢奔波的时候不喜欢雨天,因为雨天是羁绊。如今不想奔波也不用奔波了,就喜欢雨天,因为雨天平静、闲散、自由、舒展,可以坐下来看别人的奔忙,为他们构想未来的安定和闲散。
那个“QQ好友”来了,因其不再打伞,不是彩色,不再高亮,也就和我一样,灰色,如同往日,我正欲回复,她却下线。
201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