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茶灞风物
野人山
野茶花在野人山次第绽放。空气中弥漫着兽鸟虫鱼的氤氲。
一声狼嗥撕破清晨的雾岚,几只老鹰咕咕地尖叫着掠过山巅。
牧羊人像一块饥饿的石头,无法扼住漫山遍野的蝉鸣。
他不停地用鞭子抽打着那头温驯的老绵羊,鞭子的抽泣让宁静的山野变得胆颤心惊。
夜幕降临,斗折蛇行的山路上,悠然回荡着汉子们苍凉的山歌野调。牧羊人却一声不吭,石头般蹲在默默无语的山坳里。
好多年过去了,我记忆中刻骨铭心的山歌似乎就那么两句:
生不丢来死不丢,要等蚂蟥长骨头
……
猪家湾
猪家湾无猪。只有若干尊笨笨猪样乱七八糟的石头。一个姓朱的孤独老人,一座孤零零的茅草棚子。
老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声无息。佝偻的身体没有猪样的结实,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
我在猪家湾放牛的时候,看见老人摩娑着溪涧的野菊花,偷偷地傻笑。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背影已在溪流的呜咽声中渐渐淡去。
我无法忘记那个黄昏,那个老人的怪异……
仙人洞
一个深邃无底的山洞。张着幽暗的嘴巴,悬挂在野人山腰,充满神秘和诡异。
无数次攀援洞口,我不敢贸然进洞;若干次仰脸问询,我看不见仙人的踪迹……
直到有一天,山妹子从山外引回两声清脆的猎枪声。我才依稀看见一个头披卷曲长发、胸挂“咔嚓”机的男人,和她成双成对进出山洞的身影。
那个仙人出没的山洞,便成了我少年心中永远的痛。
麻柳林
诺水河蜿蜒流淌。一湾根深叶茂的麻柳树,把河谷凹成一方隐秘的滩地。
自山妹子和牛娃子起早贪黑出入麻柳林后,我还看见过六表叔和大憨婶双双进出的身影。我知道,那是男人和女人喜欢进出的地方。我暗自庆幸,我的父亲母亲没有进出过这里。
一天,华平子却对我说,他看见父亲也走进了麻柳林。他说,他看见父亲手中抱着一束火红红的映山红。
他最后又说,就是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
观音井
一汪清泉终年不涸,进出野茶灞的男女老少,莫不以能够到此牛饮为幸运。
祖父讲,野茶灞十年九旱,这汪由观音大圣赏赐的泉水却从不干涸。这汪泉水是野茶灞人的生命泉啊。祖父说这些的时候,一脸虔诚顶礼。
我七岁那年,野茶灞大旱七七四十九天。父亲带领全村男女老少激情振奋地在田边地角跳“忠字舞”,读“红宝书”,到头来却依然天干地裂,乡亲们都饥饿着肚皮。
那一年,这块土地上发生的许多事情,让父亲和野茶灞人伤心不已。
高台子
在野茶灞与野人山毗连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数十丈高的石台。石台内圆外方,洞穴勾连,可容纳数百人。
祖父说,那是乡亲们当年躲避匪祸的唯一场所。我曾无数次偷偷攀上石台,却未曾寻觅到匪祸出没的痕迹。
直到山妹子与牛娃子赤身裸体被人从高台子上绑回。我才感觉到,那块高高的石台子很神奇,它竟然可以让男人和女人无所顾忌地出双入对。
我离开野茶灞已经好多年,那方高高的高台子也不知怎么样了?
土包寨
一堆土石垒成的山寨。一段记忆斑驳的历史。站在山寨举目四望,我看见村中袅袅的炊烟和参差的鸡鸣。
我曾经多次想把牛儿赶到寨上,让它们放胆啃吃葱葱郁郁的青草。却遭到祖父的坚决阻止,父亲的严厉喝斥。
我幼稚的童年,便只看见自己上寨和下寨的孤零零的影子。站在山寨上,我突然感受到自己的孤寂和无依。
我走出野茶灞的那年,祖父已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父亲无言地陪我攀登这座土石巍峨的山寨。
从此,我便无法忘记那段关于土包寨的神秘记忆。
红鱼嵌
诺水河清澈见底。芭茅花铺满河滩。当我把牛儿赶进这块滩涂地,夏日的世界,便只有我和水中的游鱼徜徉。
那乱石嵌就的河岸,连缀着数以百计的石隙石缝石嵌。张大着的嘴巴,有身披锦缎的红鱼游进游出,恰似一团五彩斑斓的画图。
父亲时常讲,当年就是在红鱼嵌,他的青春第一次遭遇了母亲的芳心。因而,他从来不反对我去红鱼嵌玩。
而今,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年迈的母亲也离开了野茶灞,她还记得故乡那汪红鱼出没的石嵌么?
鸳鸯坪
狗尾巴草长满山坡。桅子花香充溢旷野。鸳鸯坪充溢着草香弥漫。
放牛的牛娃子骑在牛背上慢慢长大,打草的山妹子背着小背篼走出了大山。
当牛郎骑牛涉过银河,织女已为牛娃子编织出温馨的家园。
小小山村因为这个喜庆的日子喝得酩酊大醉。野菊花就像天上的繁星,一夜间使得三山五岭的山涧争奇斗艳。
父亲雄浑的祝酒辞穿云破石:今年的今天,牛娃子娶新娘;明年的今天,小牛娃子牛样壮!
野茶花
凡有土壤的地方,都生长有野茶树;凡有人群的地方,都能闻到野茶花的沁香。
小小山村,是野茶花集会的广场;小小世界,是野茶灞人生养繁衍的地方。
早出的人们对着大山说话,暮归的羊群回应着山野的苍茫。我是遥远的野茶灞的儿子,我永远无法忘记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思念那个野茶飘香的村庄。我怀念我的故乡野茶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