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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忆

2013-10-24 19:17 作者:思量泉 阅读量:249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乘一叶扁舟入景随风望江畔渔火}

一叶扁舟,沿江而下,从北到南,莫琅走了一个月。船停泊在南山城,上岸。回首远远望去,渔火通明江水两岸火树银花,相比北方黑色土地埋没在夜色中的寂静而言,那些火花是鲜明而跳动的,仿佛隔着两端。

莫琅在岸边怔忪,林伯已经从那么多上岸的人群中找到了她。

“二小姐,老爷夫人这几天一直记挂着你,我们先回去吧!”林伯是莫府的管家,但是,莫府,似乎和她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七年前,她孤身一人远走她乡,也只有每年这个时间才会回来一次,每次就住在南山寺的雅寒小筑。但是,她想,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何况是他们?

林伯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二小姐,大小姐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老爷夫人……”他欲言又止,看到莫琅的神情,终于没再说下去。

莫琅笑笑,“林伯,我们回去吧!”

身后,一江渔火,夜风吹着岸边垂柳,南山寺古老的钟声隐隐而来。

{转竹林深处残碑小筑僧侣始复诵}

雅寒小筑在南山寺东边,是古寺的客房。四周苍苍翠竹,明雅寒至,清净无人打扰。早晚之间,还能听到很远处传来的诵经之声,隐隐祥和。

熟识的小和尚领着她,一路上讲南山寺的变化。从新建的十三层浮屠塔,聊到山寺后面艳盛的桃花;再从贾大财主捐了一年的香火钱,到城南孙家又添新丁等等。事无巨细,都在变化。不过一年,很多事都已经不一样了。

而他们,中间是长长的七年光阴。

莫琅安静地听。到了雅寒小筑,才淡淡地问小和尚,“净明,苏阳呢?”她想问的是苏阳什么时候来,那样她就可以在他来之前离开。

名唤净明的小和尚停住话,有些讪讪,“苏公子,他,他今年不会来了。”

“哦。”莫琅有些怅然,低下头若有所思。每年这个时节,山寺桃花开的最盛的时候,苏阳都会来。但是今年,她有些疑问,抬起头,小和尚已打开门扉,“施主,请。”许是怕她再问下去,双手合十,匆匆说一句“阿弥陀佛!小僧还有早课”,便逃之夭夭了。

等小和尚走后,莫琅将雅寒小筑收拾干净。再过一会儿,林伯将一些什物送来,放置妥当,临走时又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二小姐,有空就回去看看吧!”

莫琅淡淡应了一声,“嗯。”林伯有些无奈,莫琅一直低着头安静地坐在一张藤椅上,手中是一块晶莹玉润的玉佩。鸳鸯颈缠,光洁夺目。

这是当年,苏家的定亲信物。

{苇岸红亭中抖抖绿蓑邀南山对酌}

莫琅在雅寒小筑的第三日,小和尚送来一纸素笺,娟秀的文字,是昔日的姐妹凌霜。南郊红亭,那是她们当日一起玩耍嬉戏的地方。而今再想起,已是物是人非,想想还是收下。

翌日,湖光晴好。南山红亭,在南山脚下,中间隔着湖泊。山光水色,青山绿水,景色更甚当年。两岸芦苇荡荡,远远望去,红亭之中已有佳人在候。

凌霜见了她,先是喜上眉梢,后又有些怅然。离别三载,她们偶有书信联络,然而寥寥数语,谁都不敢提当年。当年红亭相聚,是她们四姐妹最快乐的时光。而今,却只剩下她们两个。

凌霜说,绿锦去年已经远嫁桑城,以后怕是相见再难。怕彼此伤心,于是两人选择不去提除了绿锦以外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莫琅的姐姐,莫凝。

两个人在红亭待了片刻,山间便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漫山雾气渐渐笼罩,春雨如酒,她们的话不多,似乎这一次相聚已然无话可说,只是烫了一壶又一壶的酒,一直到天幕渐黑,雾色渐浓。

夫家的管家送来蓑衣斗笠,凌霜拿着,酡红的脸颊泛上笑意,“琅琅,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四个最喜欢穿着蓑衣斗笠在烟雨蒙蒙时追迷藏。回去后,虽然会挨骂,却总是乐此不疲,但是每次凝姐姐都会帮着我们,她说她最大理应护着我们。”她的眼里泛出泪光,微微看着莫琅,又说,“不对,现在不能说凝姐姐,琅琅会很伤心的。”

莫琅扶起她微微有些摇晃的身体,“你喝醉了!”

凌霜摇摇头,“我没醉。”

分别时,本来一直让丫鬟扶着的凌霜靠过来,醉眼迷离地看着她:“琅琅,我知道伯父伯母以前对不起你,可是,你要回去看看,莫伯伯病的很重。”

莫琅点点头,又摇摇头。

{纸钱晚风送谁家又添新痛}

一切的开始,都在那一晚,莫凝死的那一晚。

她的母亲那时候躺在她的怀里,对她说,“你以后不要再回来!”而那个时候,她才十七岁,一夜之间,姐姐死了,苏阳不要她,连父母都要赶她走,她能怎么办。

他们说,“是你害死莫凝的!”

她无言以对。

他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绝望地离开。去了北方,七年时间,从一个莫府养尊处优的二小姐变成独自闯南走北的流商女子,她如何不恨。

但是,恨过之后,便是深深地歉意。的确,是她,害死了莫凝。

莫琅抬起头,方才喝下的温酒,此时酒意才层层上涌,她有些头昏地靠在藤椅上,恍惚间似乎有人进来,但是,她已懒得再去睁眼。

七年前,她和莫凝,刚刚从红亭回来,那一天,雨水比今天大很多,她们全身都湿漉漉的站在莫府门口,被等候在此的父亲训诫。其实说是训诫,基本上骂的都是莫凝,因为她是姐姐,更因为,她是庶出。

苏阳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其实这之前,莫琅见过他很多次,除了都是南城的望族,更因为,他与她是指腹为婚。一块玲珑剔透的鸳鸯玉,很早以前,母亲就交在她手里,但是在那日之前,她对苏阳,不过是淡水之交,与众多纨绔子弟一样,便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然而那一日,他的及时出现,让她和姐姐免受除了责骂以外的处罚。他撑着一把十六骨节的青竹伞,一身白色的衣服,就站在她们旁边,微一侧身,就可以看到他英俊的面容。

莫琅看到一直低着头的姐姐在那一刻脸颊绯红,她有些不解,顺着她方才的目光,便看到苏阳脸上温润如玉的笑。

他说,“莫伯伯,琅琅还小,只是一时贪玩,您就不要责怪了!”

后来回到房里,她一整夜都在想他的笑,以及他说话的声音,她忽然觉得自己前面的那么多年,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那一晚,她翻遍了整个房间,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翻出母亲交给她的那一块鸳鸯玉佩。

但是,最后出现在她脑海的却是,苏阳将那一块玉佩狠狠地掷在地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她猛然惊醒,看见小和尚正一脸不安地看重她,“施主,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然后从藤椅上站起,全身是细细密密的汗,也不是多可怕的梦,她有些自嘲地想。

小和尚走到她面前,“施主,主持让我告诉你,往生法会,后天就可以开始了。”

莫琅点点头,“净明,苏阳为什么不来?”

小和尚反应有些迟钝,“这?主持,他不让说。”

莫琅没再为难他。等小和尚走后,她已然全无睡意,窗外雨已经停歇。山寺幽冷,她披了外袍,提着灯笼,走进雅寒小筑后面的竹林。竹林深处,残碑独驻,那里是她的姐姐莫凝。

她站在碑前,上面的字迹有些斑驳,她用袖子擦擦,“姐姐!”始终,是她对不起她,莫琅将林伯买来的纸钱一一点燃,山间夜风,地上还是湿湿的,她试了几次,都被风吹灭了。

“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莫琅喃喃。

那一天,喜欢上苏阳的除了莫琅,还有莫凝。两姐妹爱上同一个人,注定结局是一场悲剧。

七年前的莫琅,年少轻狂,占着嫡出的身份,占着与苏阳有婚约在先,事事与莫凝为难。事情本来不难解决,但是,那一天莫府门前,苏阳爱上的却是,一直站在那里默默挨骂的莫凝。

于是,一切悲剧由此开始。阴差阳错,缘分,是有缘无分,还是无缘有份。那个时候,她们谁也不知道结局。

莫凝的一味忍让,莫琅的咄咄逼人,就连凌霜与绿锦都站出来劝她强扭的瓜不甜。但是那时候她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仿佛只要劝她离开苏阳的人,就成了她今生最大的敌人。

莫琅望着残碑,有些感慨,“姐姐,你说,那个时候我要是像现在这样,多好,就不会这样了!”但是她心里始终是放不下他啊!

林伯的声音远远传来,隐隐带着苍老的呜咽,“二小姐,”莫琅回过头,林伯已经走到他面前,老泪纵横,“二小姐,老爷,老爷他去了!”

{独揽月下萤火照亮一纸寂寞}

莫府自那件事后,莫老爷一病不起,莫府败落多年,早已不似当年。门庭冷落,莫琅回去的时候,二娘正哭红着眼睛守在灵堂,看到她,眼里的恨意一如当年,“都是你,你这个害人精,害死了凝儿,害死了……”

她哭着扑到莫琅身上,“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是啊,为什么要回来?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娘亲,所以每年回来给她办一场法事,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她有些迷茫。

二娘被宾客拉着下去休息,她跪在灵前,多年的眼泪一瞬间爆发,有些不能自已。她没有害死莫凝,她给莫凝喝的不过是一碗参了巴豆的汤,根本没有砒霜!

可是,不会有人相信她。

眼前一方方白色的手帕,莫琅抬起头,便看到记忆里思念了七年的脸,他的神色淡淡地,看不出喜悲,“节哀!”

就连声音也不似当年,淡淡地没有喜悲。

莫琅突然有些愤恨,若不是他,她不会如此,莫凝不会死,莫府现在不会如此寥落。她将他的手帕接过,然后狠狠地丢在地上,“苏公子,我莫琅消受不起!”

他有些怔忪,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想想,安静地退开。

他连话也不愿和她多说一句,她想。

如此,莫琅将本来安排的往生法会临时改成了父亲的超度法会。南山寺的钟音绵绵不绝,诵经声声,萦绕在心头,有些心安莫名。

办完法会,莫琅没有再回莫府,二娘容不得她,那个家,也没有了可以牵挂的人,她回去了又能如何。

其实,那一年,随着莫凝的离世,父亲和二娘都以为是她毒死的莫凝,二娘要抓她去报官,是她的娘,莫府的大夫人,用自己的命和自己的地位换了她一条命。

窗外夜色明净,月光倾泻,树影婆娑,斑驳的影子投在地上,就像那一天,她的娘亲,倒在她怀里,对她说,“你不要再回来了。”

她终是没有听她的。

竹林随风摇,她似乎看到有星星点点的光飘渺在林间。待要看的真切,门外竹扉声起,小和尚进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苏公子让小僧告知施主,明日午时,在山门外等他,有要事相说。”

莫琅点点头。手中那一块白玉的鸳鸯佩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一地月光,一纸心伤,他爱的,始终是莫凝。

{追忆那些什么你说的爱我}

其实,如果一开始,苏阳就坚定地意识到自己爱的是莫凝,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苏阳爱莫凝,在莫凝死的那一刻,才真正明悟过来。

那之前,他们的交往,都是三人行。莫琅,莫凝,苏阳。他们三个人,她们喜欢他,而他,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又或者说自己到底喜欢谁多一点。

所以,即使莫琅再为难莫凝,他也从来不多说一句,只会在事后握着莫凝的手,一路安慰。而这些情景看在莫琅眼里,心中的气便越加的繁盛。

直到莫凝中毒而亡,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头至尾爱的只有莫凝。所以,他对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爱的是凝儿。”

莫琅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彻底醒悟,但是,她的爱已是根深蒂固,即使他恨她,不愿见到她,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多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二娘站出来,哭的昏天枪地。那晚汤的确是她送给莫凝的,她不过是看不惯苏阳对她的好,所以在那碗汤里下了巴豆。但是最后查出来的却是砒霜。

证据凿凿,她无言以对,没有人相信她,除了她娘。

她离开的时候,是恨着整个莫府的。但是即使这样,她对苏阳的爱,依然半分未减,并且随着时日的增长,思念之情反而日益累加。凌霜在信中曾告诉过她,苏阳每年春天都会在南山寺为莫凝办一场法会,所以她会在他之前,赶来南山寺给娘亲办一场往生法会。

希望能够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观望。

她还知道,每次,苏阳都会住在雅寒小筑。竹林深处的衣冠冢,就是他为莫凝立的碑。

但是,她从来不曾遇到过他。三年时间,每每问起,小和尚欲言又止,他是真的恨透了他,所以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她想。

或许,明日,所有的事,都有一个了结。

{花开后花又落轮回也没结果}

第二日,山间烟雨霏霏,莫琅到的时候,苏阳已经等候在山门,手中一柄十六骨节的青竹伞,一身灰色的衣衫,眉眼冷淡,见到她,嘴角是莫名的笑意,“我以为你不会来。”

莫琅突然觉得陌生,他不再是那个莫府门前笑容温润清澈的白衣公子,也不是那个她记忆力说话恬淡轻柔的苏阳。七年年时间,改变的太多,就像七年后的自己,似乎早已没有当初嬉戏山林的影子。

但是,她知道,他始终是恨她的。从他嘴角那一丝讥讽的嘲笑中,她能看的出来,无论怎么变,他始终是恨自己的。

她尽量平静,露出这么多年练出的淡淡笑容,递给他一个信封,她说,“我要说的话都在这里。”

他有些怔楞地接过,莫琅转过头没有看他的表情,只说,“往事已矣,我已不再爱你,到此为止吧!”

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句“我已不再爱你”,莫琅发现自己的心脏有一股压力死死地纠着,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一路飞走,有眼泪自眼角滑落,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本来还有希冀的,希望他忘了莫凝。即使她只是影子,能留在他身边,她也愿意,可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沿面而来的小和尚有些不明所以地拉住她,“施主?你怎么哭了?”

莫琅才意识到自己脸颊湿湿然,她停下来,用袖子狠狠地擦擦,“沙子进了眼睛而已。”她说,然后径自绕过小和尚,慢慢往回走,眼睛望向前方,身姿走的很正。

既然已经结束,她不会再失态了。

她回到雅寒小筑,小筑前的桃花都已翩翩凋谢,花落有谁知,一如她的爱情,只是一厢情愿,春去花落,是她留不住的春天。

{星斗青光透时无英雄心猿已深锁}

莫琅在雅寒小筑呆到父亲四十九天地法事结束。期间,苏阳来找过几次,她都没再见。往事已矣,他不过真的只当她是影子。

即使曾经想过,现在已是无心再来。他不爱她,她便决定放手,虽然这放手迟来了七年,却总要对自己狠下心。

凌霜也来过,形容有些消瘦,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让她以后多多保重。

法事结束,已是盛夏,莫琅收拾好包袱,想想,将那一块通体透白的鸳鸯玉放置在枕下,以后她是用不到它了。

小和尚站在门口,“施主?”也是欲言又止,她笑着淡淡摇头,“等我走后,你就拿去添了香火钱吧!”

她走的很快。船行离岸的时候,小和尚跑过来,“施主,苏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莫琅匆忙接过,她有些手足无措,本来以为自己彻底放下了,可一听到“苏公子”三个字,心里还是猛然的一抖。

正午的阳光打在身上,都是一阵寒气。

他站在岸口不远处的槐树下,看她慌乱的模样。他以为她会打开信封,然而没有。船行离岸,渐行渐远,有些东西似乎也跟着远了。他想,她是记不得他了,她的心里一直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从前是,现在,也不例外。

莫琅将信塞进包袱,没有勇气打开。她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又或者,她怕他依然恨着自己,但她更怕他已原谅自己。

莫琅抱着那只包袱,紧紧地,手心都是绵绵密密的汗水,额头上的汗滴滴滴落下,但她仍然觉得冷,寒意漫透全身。

同船的一位妇人关切地问,“姑娘,你不舒服?”

她才急切地醒过来,一切都过去了。

星光漫透,江岸杨柳清风,渔火明明,已是夜深。

{苔上雪告诉我你没归来过}

回到北地,四处奔波忙着生计,她让自己披星戴月,生意越做越火,渐渐也小有名气。认识一些大商官绅,因为姣好的容貌,她嫁给了一个同行的商人。

那个商人有着北地的粗犷,却也有着南方男子的细心柔腻,一年后,生了一个小男孩。相夫教子,莫琅想,与一个人白头偕老,不曾轰轰烈烈,没有爱恨缠绵,或许才是最初的最初,自己想要的爱情。

寒冬腊月,北地白雪纷纷,家里生了火炉,她穿着上好的貂皮大袄。望着窗外在雪地上玩耍的父子,有些微的怔忪。

莫凝还在的时候,她们姐妹和着绿锦凌霜,时常在冰天雪地里玩耍。她忽然想起来那一封一直被她安静地藏在某个角落的信。

莫琅想想,将信拿出来,朝着火炉而去。事过境迁,既然选择放下,留着它,已无任何意义。

她闭着眼,将信封掷向火炉,听到里面传来“噼噼啪啪”的烧焦声,蓦然心痛。她睁开眼时,黄黄的纸片已经燃烧殆尽。

前尘往事随风,化为灰烬。

窗外是儿子嬉闹的欢笑声。她转过身,重新走回窗前,脚下却是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她低下头,泛黄的纸片倒映着黑色的墨汁,时间已久的纸笺。

莫琅蹲下身,慢慢捡起来,展开,一字一行,最后泪流满面。

原来,你从没再回来过。

写这封信的苏公子,不是苏阳,而是他的弟弟苏寻。苏寻,她记得的,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因为是庶出的关系,躲在苏府基本不怎么出门。而真正的苏阳,六年前,就已经失足落水而亡。

但是莫琅清楚地记得,他凫水很好。

窗外青苔已被白雪覆盖,原来那么多年怨恨情仇,不过是误会一场。

{遥想多年前烟花漫天你静静抱着我}

十二年前,烟火漫天的江岸,苏阳爱上莫琅,不在莫府门前她们狼狈挨骂的时刻。他爱上她,是那一天,江边烟火灿烂的天幕下,她纯真的笑靥。

一眼万年,爱上只是瞬间。

只是,他也知道,一向文静乖顺的莫凝也深深爱慕着自己。为了不伤她的心,他总是在事后安慰她,希望她能理解,琅琅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性。

苏阳想,等时间一长,或许莫凝会渐渐淡忘这份感情。却没想到,她会选择自杀这个两败俱伤的方法。

表面上的文静平和,或许骨子里才是最刚烈的人。

那一天,是他亲眼看见莫琅在汤里下了巴豆,他提前潜伏在庭院一偶,想在莫凝喝汤前阻止,只是不经意间看见莫凝趁莫琅不注意,在汤里又放了些东西。

他太过震惊,尚来不及开口,莫凝已经笑着将汤喝下。他以为只是姑娘间的寻常把戏,也没在意,却不知,她给自己下的竟然是砒霜。

等她毒发倒下,已是回天乏术。

莫琅百口莫辩。莫夫人用自己的性命救了莫琅。为了让她死心远走天涯,苏阳对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爱的是凝儿!”

情深不寿,他最终还是受不了两地相隔,音信全无,便拖了凌霜,演了一场南山寺往生法会的戏。

落水那一日,他是可以上岸的,只是那颗心已然凉透。他想,莫琅是恨他的,南山寺法会,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她是恨透了他的,他想。所以,他选择再也不见,见一次,痛一次,不如不见。

他在最后,依稀看到当年,漫天烟火下她纯真的笑靥。他多后悔那个时候,自己没能静静地抱着她,一直到地老天荒。

{南山一梦}

莫琅醒来,看到四岁的儿子在旁边,眼睛红红的,仿佛刚刚哭过,“娘亲,孩儿以为你不要我了!”

莫琅有些头痛,看看孩子满脸泪水,一脸委屈的表情,伸出右手轻轻地拂去他的泪水,“爹爹呢?”

孩子见她说话,眉眼一喜,伸手擦擦自己的脸颊,“爹爹说去给娘亲抓药!”莫琅轻轻抚着孩子的面颊,笑道,“娘没事,乖,不哭。”

孩子见她笑,开心地依偎在她怀里,许是刚刚真的吓坏了,片刻就睡着了。

莫琅看看头顶深蓝色的帐幔,那张泛黄的纸还紧紧握在自己的左手,她用力的捏着,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滴滑落。

孩子在她怀里换了个姿势,她赶紧抬手将眼泪擦干。泛黄的纸片和着眼泪,上面的字迹瞬间模糊,她也不管自己脸上是否满脸污渍,只是一个劲儿地擦,擦到皮肉生生的疼。

放开的时候,那纸笺已是黑糊糊的破碎的一团。

她将它扔出去,仿佛扔掉了自己的过去。心内的酸楚却在无止尽地蔓延,从四肢百骸渐渐回笼在心口,蚀骨腐心。

往事随风,心还在疼。她想忘记,却生生地记起。

南山一梦,梦醒后,心仍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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