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你在“他乡”还好吗?
梅,是我的邻居,也是我儿时的好伙伴,又是我的同学。我们两家离得很近,我家在上屋她家在下屋。我们从小就象姐妹俩一样每天在一起,一同结伴上学又一同做伴回家。一起踢鸡毛键子,一起到小水沟洗澡,一起伴小新娘,晚上还经常挤在一起睡,两家上下都有我们俩的影子。
九岁那年,梅的姐姐从外地带回一条裙子,梅高兴地穿来给我看,我心里好羡慕,真想自已也有一条裙子,但又不敢说出来。梅知道我的思,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咱们是好朋友,我们共着穿,这样吧,我们一人穿一天。听她一说,我心里甜滋滋的,拉着她的手高兴地跳起来。就这样我们轮流地穿着那条裙子,她妈带她上街,吃喜酒时她就穿,我和妈妈外出过节吃酒时我就穿。几十年过去了,那条裙子的模样还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1985年我们俩双双考上了镇上的中学,我们俩共踩一部自行车上学,我踩自行车她坐后架。放学回家吃时,她帮煮饭,我去挑水回来热水洗澡。读初中的第一学期我们长得一样高,到第二个学期,我明显比她高多了,她的身体好象越来越瘦。所以我们回家做饭时都是我做重活她做轻的,这样分工一直延续到初中二年级。也是在这期间梅的身体越来越差,到初三开学,梅办理了休学在家医病。那时候的我不懂世事,经常问梅到底得了什么病?梅也摇着头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堵,想咳又咳不出的。休学期间,我每天放学回来都端着饭到她家吃,和她聊聊天,讲讲班里的情况,或者某个同学、老师的趣事。不知不觉中,我初中毕业了。
开学了,我到外面的城市读书,空闲之时我给梅写信,告诉她外面的城市好漂亮,街道比我们镇上宽,晚上到处都是路灯,房子特高,还有好多从来没见过的小车,总之外面的城市可好了。她看了我的信,从未出过镇上的她心里痒痒的,回信说等我假期回家,她要和我一起到我读书的城市去玩,看看我信上讲的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看看我们的学校,还讲等她病好了重返学校后也考我读的学校,她期待着病快点好,我也盼着能和梅一同上学。
寒假放假了,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还精心帮梅挑选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并特意在新学校门口照了几张相一同带回家,准备给梅一个惊喜。一路上我都在想,梅见我带了这么多东西回去,一定会高兴坏了,我心里也美滋滋的,想着梅见到我的情景。回家的心情总是特别的好,感觉车也开得特别的快,想着想着车到村口了。我在村头路口下了车,我背着一大袋东西往村里走,嘴里一边哼着在学校学的流行歌曲,心想着见了梅唱给她听,她休学在家肯定好多新歌曲不会唱的,一边想一边脚步密密的往家赶。
到家了我把包放下,选出给梅买的东西兴冲冲的来到梅的家。家里大门紧闲着,我轻轻的敲了一下门,没有反应,我又用力地敲了两下,还是没有人反应。我等了会,心想:梅去哪里了,怎么会一个人不在家的呢?梅休学后都呆在家的呀!难道去菜地摘菜了?还是去放牛了?下午五点多了也该回来了吧!我站在大门口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人开门,我丧气地又把东西拎回头。
推开我家院子大门,刚好父母从田间干农活回来,我跟妈提起刚才去找梅的事,还说等会吃完晚饭再去看梅,妈还没等我把话讲完就插话说:妹,你不用去找她了,她找不见了!我心里很纳闷:她去哪了,怎么会找不着了呢?妈见我疑惑不解的样子,干脆说:梅不在了,死了!妈这一说把我给吓傻了,心底在滴估着: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前段时间我还给梅写信的,才隔了二十多天,她讲过等我放假回来要和我一起去玩的,我还答应她带她去我们学校看的,她也讲以后也要读我现在读的这个学校的,怎么可能会死了呢!才十七岁啊!在我的记忆中只有老人老了才会死的,梅才十几岁怎么也会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妈见我愣愣的不太相信的样子,又接着讲:梅是病死的,听讲是肺结核,是上个月的二十几号死的,就埋在我们村的牛坡。听完妈的话,我心口象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好痛!好痛!泪水不断地往下掉。梅,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怎么不等我回来呢?我答应过放假回来带你去我读书的城市玩,去我的学校看看的。高高兴兴地回家,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那一晚我吃不下饭,含着泪带着好多好多的为什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晚,一点精神都没有,感觉头特别的痛。我又拿出那条裙子转来转去地看着,看看是不是裙子哪里不对,又看看那些好吃的糖果,再一张一张的看着在学校照的相,本来这些东西都是让我带着无比兴愤的心情回家的,现在它们留给我的只是遗憾,深深的遗憾,我心想着:要是学校放假早点就好了,或者早些日子把裙子和相片寄回来给梅就好了,让她看看我在新学校的样子,看看我给她买的裙子。想着我们一起共穿一条裙子的日子,那时候家里很穷但我们过得很开心,没有烦恼更没有疾病。我把裙子叠好,把相片装好,放进箱子里,只带着糖果再来到梅的家。大门敞开着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又钻进厨房,看见梅的母亲正在烧火做早饭,我敲了一下门叫了声婶婶,她转过身看见是我,一副惊讶的样子问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大城市读书了吗?怎的回来了?我告诉她学校放寒假了,回家过年了,等过完年开学再去。婶拉着我的手叫我在她身边坐下,灶里的火光影出来照着婶的脸,我才注意到婶老多了,脸上深深的皱纹,苍白的头发,和我半年前见到的婶婶简直两个人,可想而知婶婶这段时间的丧子之痛。婶跟我说梅去了,是有病去的,在读初二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久不久又咳嗽,咳的时候又带着一点血,后来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是肺结核。回来后不敢跟人说,怕人家疏远她,所以也没跟我讲,这半年来带着她去看过中医,也去看过土医,但还是没有用。婶带着深深的自责,讲自已只顾着早出晚归的干农活,没空照顾梅,平时咳嗽以为是伤风减冒的一会就好了,也没过问,是做父母的太大意了,婶硬咽着喉咙说。我不敢看婶的眼,因为我的眼里也含着泪,更怕婶看到我的泪她会哭泣,我低着头帮婶拨了拨灶里的柴火。我把带来的糖拨给婶吃,婶见着黑黑的说不吃不吃,我知道婶在想什么,接着说这种糖很好吃的,看它黑黑的不是脏是巧克力,我们以前都没吃过,大城市才有卖的。婶试着试着的添了添,又半信半疑的咬了一口,慢慢地吞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看见婶笑了,我的心也甜甜的。婶要留我下来吃早饭,我谢过她老人家的好意,呆了会我就回家了。离开梅的家时,我几次转头朝客厅望去,我多么希望梅坐在沙发上,或者梅站在大门口目送着向我招手。可是我失望了,泪水挡不住的往下掉,心里默默的想着:梅,你安心的走吧!放假回家我会回来看婶婶的。
以后的每个假期我都买些好吃的东西带回来给婶送去,婶对我说看见我就象看见梅一样欣慰。我也时常牵挂她老人家,当然也常常想起梅,想起我们一起去小水沟洗衣服,假期一起去割牛草,夏天一起去公路边的大树下卖凉茶,过年时一起舞草龙,晚上一起去抓莹火虫,又一起去菜地偷黄瓜,太多的童年趣事都是和梅在一起完成的。梅留在我的记忆里也装进我的心里,我有着深深的遗憾也有着太多的牵挂。无数次梦中我看见梅,看见她瘦小的身影,我叫她和我一起回家,她不理我,挚意的要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走,我气得大声地吼她,她还是不理我,一个人往黑黑的远方走去。有次做梦,梦见和梅一起去游泳,我们俩带了一根彬木,两个人扒在彬木上,高兴的踢着水花。突然间梅的手松开了掉进水里,我急得边喊边去拉她,可来不及了,梅掉进水里,我急得放声大哭,把同宿舍的同学给吓醒了,她们把我叫醒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吓得出了一身汗,流着泪说:没事!没事!我做梦了,同学们听说是做梦才松了口气。我把经常梦见梅的事告诉妈,妈说:妹,你别做梦她了,她才十七岁,死了可以进花园的,让她去投胎出世吧!让她来世健健康康的!如果你老做梦梦见她,她有你的牵挂会不舍得去投胎的。祝愿她来世平安健康吧!我不相信妈的话,哪有这回事?人死了还可以去投胎出世,但在我心里,装着千千万万个祝福:梅,祝你来世平安!健康!
读书毕业了,我在镇上糖蔗公司上班,经常下乡发动蔗农种甘蔗。一次我到我们村后面的牛坡地丈量甘蔗地,我站在一处荒坡上,侄儿对我说:姑,梅的坟就在下面,我顺着侄儿的手望去,只见脚下不远处有个小土堆,土堆上长满了野草,什么标记也没有,如果不认识根本不知道那地方是坟。此时我心中徒生怜悯,泪水在眼中打转,怨恨上苍对梅不公,一个花季少女,为何要把她扔在荒郊野外,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护着这一大遍荒坡,同时也感叹梅怎么不坚强点,应该战胜病魔才对的啊!在大自然中梅是最坚强最勇敢的,独笑寒冬,唯梅与冰雪相媲美,可我认识的梅干嘛就这么弱不经风,不战而败了呢?心中燃起深深的惋惜。我的好姐妹就这样呆在这荒坡上与我阴阳相隔,近在咫尺却不能说上一句话,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密密的往下掉,躺在地下的梅你知道我在想你吗?你知道我就站在你旁边吗?你知道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还来不及和你说吗?你一个人就这样孤孤单单地走了,留下太多的遗憾和思念。寒风吹来,那坟上的野草不停的摆动,更添上几分凄凉和伤感。我回家了,恋恋不舍地几步一回头地看着那瘦小的土堆,心中祈祷:梅,你安息吧!来生我们还做好姐妹!
今年清明节我回老家,再次经过那遍坡地,我努力地寻找那个小土堆,可再也没找着,整个荒坡全推平变成了甘蔗地,那个小土堆再也没有了。我的心不由地凉起来,这些人真可恶,连一尺三分地也不给梅留下,梅的命怎么那么苦?生痪疾病,死了也不得安宁,就那一点点安生地也让人开发来种甘蔗了,我恨那个把小坟坪来种甘蔗的人。他不知道小坟里的小女孩命有多苦,花样年华就一个人来凄守荒坡,荒郊野外应凭风吹雨打,眼泪又一次湿润了眼眶。和我一同经过的侄儿看出我的心思,对我说:姑,不看了,我们走吧!接着又说:梅都死得二十多年了,也许她早就去投胎出世了。或许她已生活在某个幸福的家庭,正在健康地成长呢!又或许她在某个高校读着大学,更或许她已经做妈妈了。侄儿的话让我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是的,梅都走了二十多年了,可我还经常梦见她,想着她,思念她。也许侄儿说得对,或许她已生活在某个幸福的家庭,正在健康地成长,又或许她在某个高校读着大学,更或许她已经做妈妈了。可是,梅,你在哪?告诉我你在哪?这么多年了心中总有着一份牵挂:梅,你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