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
{关外野店烟火绝客怎眠}
西出阳关,故人难遇;荣华场里,恩怨两消。
输完千两白银后,叶谌安心地靠在床铺上,准备入眠。关外野店,多是些来往的商旅剑客,以及隐身于此的厌世之人。
叶谌因为前两日得罪了这大漠的一伙贼匪,也就是乔居于此的客栈老板吴达,是故今晚特地拿了千两白银,在赌桌上奉承出去。已近三更,楼下赌桌上的叫喊声依然络绎不绝。叶谌被吵得睡意全无,他来大漠做一些买卖,现在货还没卖出去,却先赔了一千两,虽然说服自己来日方长,但心里始终不是滋味,加之楼下吵闹,索性披了衣衫,重新下楼。
赌桌上热火朝天,叶谌看去,只见酒桌拼凑成的赌桌上,一只通体火红的火狐被放置在中央,火狐闭着眼睛,似乎伤的很严重,脚上原本鲜红的血迹因染着毛色凝成黑斑点点。
“这一局,就赌这只火狐。”客栈老板吴达指着火狐朗声道,“这火狐是我昨日刚刚捕获,狐皮狐心狐血,这火狐可全身是宝。饮其血不但延年益寿,还能内力大增,百毒不侵,至于这狐皮,传闻……”周围是一阵唏嘘的感叹声。
火狐难得,成年的火狐更是难得。出没于沙漠,快如闪电,难以捕捉,极其稀有珍贵。叶谌看过去,大汉对面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中白面折扇慢悠悠地摇晃,似乎对这火狐并不感兴趣。
吴达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些气恼,“小子,你有什么赌注?”
白衣公子将折扇轻轻一收,身后同样白色裙衫的侍女便将一个铁盒子呈上,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赌桌上。
侍女将铁盒盖子打开,白衣公子缓缓道,“西域雪山上万年雪莲,五千年开花,食之虎兽可得道成精,至于人嘛……”他略微一顿,“虽不能成仙,却可长生不死!”
周围的哄抬声更高,吴达虽然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然而奇珍在前,也被说的蠢蠢欲动,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那么,公子,开始吧!”
话音刚落,原本烛火通明的客栈大堂随即陷入一片黑暗。顿时哄闹四起,趁乱打劫者比比皆是。叶谌站在楼梯口,窗外隐隐月光照进,他看见两道白衣的影子躲窗而出。想要上前追寻,慌乱中却发现自己的心很一阵纠纠的疼,他扶着楼梯廊,想,怎么在这个时候老毛病又犯了。
待客栈内重新火烛明明,已然桌倒人散,寥寥无几。唯见吴达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他的火狐不见了。他手里抱着的,却是方才白衣公子的铁盒子。
他将铁盒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假的?竟敢骗老子?”
叶谌这下明白了,方才的白衣公子分明就是为着火狐而来。
吴达看着他,走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小腿崽子,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叶谌本能地摇头,前两天才刚刚得罪这位开黑店的盗匪,刚赔了白银千两,他还不至于这么不怕死地又送上门来。
{寒来袖间谁为我添两件}
江南如丝秋雨打在脸上,杨柳岸细雨婆娑,江中小船摇橹轻荡,周围红墙绿瓦的大院,以及青瓦白墙的庭落,与大漠风烟,关外烟火,隔了两重天。
叶谌站在船尾,并未打伞。细雨淋漓,一路看过往山色城光缓缓而去。他有些怅怅,想起一个月前,关外野店,粗犷的汉子因为痛失火狐,认定他与那白衣公子是一伙的,强迫他拿出准备出关买卖的货物为赎。
人在他乡,势单力薄,此次关外,他是分文未赚血本无归,还倒贴白银千两。
两岸烟花阁楼,楚馆林立,秋雨绵绵,银铃的笑声飘荡在风里,全身漫透湿意。船家在船头,蓑衣斗笠,叫他,“公子,外边雨大天冷,您进去吧!”
叶谌回过头,看了船家一眼,脚上微一使力,人便踩着水花上了岸,回头清洒地丢了船钱。
上岸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声音,“公子,留步。”
叶谌打量眼前这位公子,一身白衣,手中白面折扇依然只字未提,身后是撑着一把紫竹伞的白衣姑娘,与上次两人在关外野店不同的是,白衣女子的身后,跟着一匹雪白的老马,此刻在秋雨里,眼睛与主人一样,看着他。
“是你?”叶谌想起,是他,害自己身无分文。
“在下罗青。”他微微颔首,“公子拿了在下一样东西,在下想讨回来。”
叶谌冷哼,“罗公子害的我身无分文,我还没向公子问罪,你到恶人先告状。”他想了想,觉得不予追究,双手抱拳,“在下告辞!”
白衣公子却是不依,手中折扇轻轻一横,挡住他的去路,已是换了语气,“有缘千里来相聚,在下刚才误会公子,不知可请公子喝一杯,以示赔罪!”
叶谌本不打算理他,奈何现在身上财银尽净,身上只剩三个铜板。
名唤罗青的白衣公子似乎看出他的困虑,折扇在手中轻轻掂量,身后的侍女随即奉上一包银子,“这是在下为刚才的过失赔礼!”
叶谌是商人,虽不是什么守财奴,然而绝对不会与银子过不去。
他不客气地接过,罗青微微一笑,“公子,请!”
烟雨江南如梦,佳人美酒,罗青将他带到此处最大的风月场所,烟雨楼。烟雨蒙蒙江南梦,烟雨楼下烟雨情。环肥燕瘦,罗青叫了美女环绕在他身边,自己一厢却是冷冷清清地看着。
白衣的姑娘站在她身后,似楼外的烟雨融于背景。
叶谌毫不客气,酒色犬马,他自不会轻负。酒过三巡,晕眩阵阵,周身的寒冷被一股股热气周旋,全身都暖融融。
白衣的公子慢慢开口,“叶兄,火狐在哪?”
叶谌摇摇头,感觉眼前的景渐渐虚幻,“火狐啊……”他拉着一声叹,然后头一歪,已经醉死过去。罗青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收,“废物!”
一直静静站在身后的白衣女子开口,“公子,该如何是好?”
罗青想了想,“白蝶,你先照顾他,醒来再说。”
“是。”
叶谌虽已醉死,然而神智始终有些清醒,似乎有人帮他换了衣服,躺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自关外归来,似乎很久没这么享受了。
他慢慢靠过去,却被人一把推开。强睁开眼,却看到白衣的女子站在面前,脸颊绯红如天边晚霞,他才想起,自己似乎是轻薄了她。
待开口致歉,白衣女子已经开了口,“我叫白蝶,公子让我照顾你。”
叶谌想了想,感觉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忆起自己晕倒前曾迷迷糊糊地听到“火狐”这两个字,可仔细一想,似乎什么也没有。
白蝶端着瓷白的茶器,“叶公子,先喝吧!解酒茶。”
叶谌有些受宠若惊,盯着白蝶洁白如雪的脸颊出神,“白姑娘,”他找了个话题:“你家公子是哪里人?”
白蝶微微一愣,半晌,才道,“公子是青州人士,来此寻人。”
“哦。”叶谌将喂到嘴边的解救茶全部喝下。白蝶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关了窗户,“叶公子本有痼疾,不宜吹风。”
直到白蝶一身白裙消失在屋内,叶谌还有些缓不过神。
{三四更雪风不减吹袭一夜}
渐至天凉。
白蝶依然每天来,送些药材,嘱咐他莫再淋雨生寒。他本有痼疾,加之风寒,在客栈住了十来天。
罗青主仆却并未扔下他不管。
他不解,开口询问,罗青总是但笑不语,只说是赔礼。叶谌当然不信,但是与他而言,他们的照顾百利而无一害,他便不再追究。
病好那一日,他看见窗外已是白雪纷纷。自上次一病,已是半月有余,叶谌站起来,顺着窗户看到那一匹通体雪白的老马在马棚里,眼睛望向天空,突然想起以前听人说,马是通人性的。
罗青依然每天外出寻人,总是寻而不至。叶谌问是什么样的人,他直道是一个故人罢了!
窗外雪,纷纷扬扬,房前屋后,已是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街上不闻犬吠,分外凄清。
白蝶端着药进来,“叶公子,喝药了!”
叶谌有些疑惑,“我的病已经痊愈。”
白蝶笑笑,“这是最后一副,吃完了,就再没有了!”
叶谌觉得有理,一碗喝下,仍有些昏昏沉沉,依稀听得白蝶说,这药比平日多加了些安神散,睡一觉便没事。
再次醒来,房内空无一人,窗外雪花飘飘,叶谌披了外套,站起来。身体似乎还有些乏力虚软,他走到窗外,看到那几乎与雪融为一色的老马走到他的窗下,抬头望着他。
原来,这老马望的不是天空,而是他。叶谌不知道这老马到底想表达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是一匹通有灵性的马。
他伸出手,朝着老马招招,意思是你回去吧!老马依然站在窗下不动,叶谌有些无力地垂下手。
背后响起白蝶的声音,“叶公子,你醒了。”
叶谌转过头,白蝶已扑着装进他的怀里,他刚想问发生什么事,白蝶已经抬头,用自己的唇将他所有的疑惑缄封在口。良久,她移开唇,急切地道,“叶公子,你快走,公子已经疯了!”
叶谌还未明白过来她的话语,门外已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叶兄,叶兄,”是罗青。
白蝶慌乱地从床上拿了几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压低声音说,“叶公子,你快走,来不及了!”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重。
情急之下,白蝶将他一把推向窗户,“我求求你,跳下去,公子已经疯了!”
叶谌始终有些不明所以,而白蝶突然点了他的穴,抵着窗口,将他脱落。老马似乎早有预感,将他稳稳地接住。
叶谌抬头,看到白蝶站在窗口对他凄然一笑,“叶公子,快走!”
他想说,你和我一起走。然而老马已经驮着他奔出很远。
四周白茫茫一片,风声呼呼吹在耳边,吹了一夜。
{只是可怜瘦马未得好歇}
叶谌伏在马背上,老马出城,一路奔走,跑了三天三夜。
终于体力不济,倒下。
临死前,老马的眼睛望向他,明亮亮的眼睛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眨了眨,什么也表达不出来。一行泪水轻轻滑下,已是瘦骨嶙峋的皮骨彻底垮掉。
周身白雪,遍地茫茫。叶谌安葬了老马,忽然想起白蝶,临别前,那凄然的一笑。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想起临别前的话。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一走了之,他应该回去,回去寻找真相。
但是等他回到原先那间客栈,已是人去楼空。
客栈的小二说,从未听闻有什么白衣的公子与白衣的姑娘来过,并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他,矢口否认他曾在这里住了将近一月。
叶谌越想越奇怪,他问,“老马呢?有没有一匹老马关在后面的院子里,窗户一打开就能看到?”
店小二更是莫名奇妙,“你这人有病,院子是养花的,马棚在那?”叶谌顺着他的指向,果然,客栈门外三四米远地方,几匹马儿正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
他讪讪地离开客栈。
“公子。”有人唤住他,他有些惊喜地回头,来人却是一身灰色衣衫,白眉白须的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谌想想连日来的困惑,点点头。他虽然不信鬼神,然而现在他已毫无头绪。此时正是正午,冬日的阳光暖暖打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暖。
道长将他带到一间破庙,招呼他坐下,他说自己道号无崖子,是昆仑山修行的道者,而那位名唤罗青的公子,本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讲到这,他看着叶谌,“你想不想知道前因后果?”
叶谌连日来早已被脑海的迷茫所惑,如今可解开这一切谜团,自然应允。
无崖子从袖中拿出一面镜子,他说这是幻影仙镜,念动咒语,前尘过往,便可一一窥看。
{怅然入梦梦几月醒几年}
昆仑山是终年烟雾缭绕的仙境,是仙源汇聚之地。
罗青在昆仑山长大,一路修行,是昆仑山掌门无崖子最得意的弟子,天生聪慧,道法自然,很快就成为众师兄弟之首。
但是,修仙历劫,对于每个道者,都是劫数难逃。叶谌看到,罗青因为终日受师兄弟追捧,渐渐有些忘我。
山里补妖,伏魔除怪,再也不同师兄弟一起。
遇到白依依,是他命中逃不掉的劫。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那天独自进山降妖的罗青在收伏一只鹧鸪精后,因为听到鹧鸪精自报自己叫白依依,他立刻笑出了声,“你一只黑不垃圾的乌鸦竟然说自己姓白?”他想想越觉得好笑。
白依依打着“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跳起脚和他理论了一阵,这让罗青觉得新鲜,也因此并没有立刻将其收入伏魔瓶。
日后,时光漫漫如浮云而过,罗青待在昆仑山越来越觉得无聊,山里师兄弟的巴结已然让他厌烦,于是他常常一个人借着捉妖的名义到山里与鹧鸪精聊天。
日久生情,妖也不例外。
但是当他们发现彼此的感情并且定下生死不弃的承诺时,昆仑山的长者前辈知道了这件事。人妖殊途,何况罗青将来是要继承昆仑山的衣钵的。
几番打击之下,一人一妖终于劳燕分飞。
可这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
山林变换,斗转星移,叶谌想要再看下去,猛然天空暗淡,睁开眼时,无崖子正坐在自己前面,紧闭双眼。幻影仙镜已是模糊一片。
“道长?”叶谌有些不解。
无崖子摇摇头,并不是看他,叶谌顺着目光看去,赫然发现庙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人,具是一身白衣。
罗青目光冷冷地看这他们。
叶谌发现站在后面的白蝶清瘦许多,他有些高兴,她没事。
无崖子缓缓开口,语重心长,“青儿,为师当初对不起你。可是,孽缘终归只是孽缘,你何必如此执着?”
罗青却不理会,径自走到叶谌面前,“跟我走。”
叶谌有些茫然,“什么?”
罗青面无表情地重复,“跟我走。”
无崖子缓缓睁开方才一直紧闭的眼,“白依依已归为尘土,魂魄化入修罗道,不可能再重生,即使有了万年火狐的心脏,也救不了!”
罗青面色不变,“无崖子,你胡说!”他表情平静,“依依一定还能回来,只要找齐火狐的心脏,万年雪莲和仙人血液,她就能活过来。”
他说的信誓旦旦,然后盯着叶谌,“现在,我只差火狐的心脏了。这些年,我走遍万水千山,就只差一步而已。”
叶谌想起,那日秋雨中,他说,公子拿了在下一样东西,在下想讨回来。又想想关外的那一场赌局,“火狐不是已经被你们偷走了?”那日,他站在楼梯口,明明看见两个白色的身影挟着火狐从窗口掏出。
“那只是火狐的躯囊!”一直静静站在身后的白蝶淡淡开口,“火狐本已受重伤,不想让自己的心脏落入他人之手,临死前将自己的心脏安进你的胸口。”
叶谌忽然想起,在楼梯口时,那一阵胸口莫名的纠疼。
“叶公子,你的轻功本来只是平平,那日之后,你却可以在水上使力自如,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叶谌经她这么一提,方才想起,登船那日,自己因为心中气恼无端受累才涉水舍船上岸。
“那?”他想问自己痼疾发作又是怎么一回事。
无崖子已经缓缓道,“叶公子得了火狐心脏,自是百病尽除。他们给你喝的,怕是寄养火狐心脏的药汁。”
这就是了,叶谌突然想起,吴达曾经说过,火狐心脏,必以上百种名贵药材浸泡,才不致腐烂而亡。想来,那半月,罗青寻得不是人,而是那上百种名贵药材。
他摸了莫自己胸口,感觉心脏跳动猛烈。
“执念!”无崖子又是一声叹息,“也罢,既然你那般执着,为师就告诉你,那鹧鸪精其实并没有魂飞魄散化骨成灰。”
罗青听得眉间一喜,上前一步,“你说,依依在哪?”
无崖子将幻影仙镜重新取出,“你自己看吧!”
{往事凄绝用情浅两手缘}
依然是仙雾缭绕的昆仑山,罗青携着白依依跪在山门前,背上一柄青白的剑,两人低着头,祈求师门认同。
他们跪了七天七夜,山门依然紧闭。最后,白依依说,“罗青,我们分开吧!”
罗青不依,抓着她的手,指甲深深陷进去,他说,“依依,相信我,师父会原谅我们的。”
而那时,白依依已经抽开她的手,“人妖殊途,我们不可能有结果的。”其实那个时候,白依依早已被在山门内做法的昆仑弟子搅得五脏生疼,随时形魂俱灭,这七天,已是她最后的极限。
但是,罗青不知道,他只是一味白依依放弃了,放弃了他们捍卫许久的爱情,他执意抓着她的手,“不会的,师父会原谅我们的。”
白依依额上细密的汗珠绵绵密布,唇色紫青,形神一点点暴露,她已支撑不了多久。罗青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急忙运功为她灌入仙气,然而为时已晚,不过半刻中,白依依就现出原形,化作小小的黑嘿的鹧鸪躺在他怀里。
罗青惊慌失措,猛烈敲着山门,请师父出来相救,拳头在山门上砸出一个个血印。
山门终于缓缓打开,走出的却是一身白蝶。她走到罗青面前,“师兄,师父也是不得已的。”罗青愤怒地将她一拳打倒在地,白蝶又站起来,“师兄,师傅真的……”话未说完,又摔倒在地。
她再一次爬起来。
罗青红着眼叫她滚,她却强忍着泪水占到他面前,“师父曾经说过,只要齐集火狐的心脏,万年雪莲和仙人血液,可生死人活白骨,就是妖,也能形神重塑,再沿性命。”
罗青被说着一动。
再之后,便是他们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大漠水香,四处寻找这三样东西。费尽心思骗取南海仙人一滴血,又翻过重重雪山,在天山之巅取得雪莲,九死一生。天山归来,又再关外听说客栈的老板捉住一只火狐,又马不停蹄立刻赶去。
只是,最后火狐却将自己的心脏给了一个旁人。
他们一路剑程,逃了很远才停下来,才知道火狐根本没有心脏,等到再回客栈,那人已经不见。逼着客栈老板说出那人是江南人士,老马识途,买了一匹来自江南的马,匆忙赶回。
可结果,是白蝶的背叛,是老马的背叛。
罗青看着幻影镜中的一幕幕,然后狠狠盯着身后的白蝶。白蝶脸色苍白,她看看叶谌,又看看他,“其实,”她慢慢开口,“依依根本没有死。”
罗青一把抓住她,“你说什么?她,依依,依依在哪里?”
她指指幻影中的马,就是它。
于是,一切又开始倒转,幻影仙镜一层一层的影子掠过,最后停留在那日昆仑山门前。
{鹧鸪清怨听得见飞不回堂前}
白依依化出原形,倒在罗青怀里的那一瞬间,她的精魂随着一股力道被吸进了山门,无崖子用一块碧玉将她镇压。
然而,凡尘执念,她的执念不亚于罗青。终有一日,趁着无崖子打盹的间隙,逃出了昆仑山。精魂需要宿主,否则不消一刻便会灰飞烟灭。
她一路走来,寄托在不同的人身上,四处寻找罗青,却毫无音讯。
后来听闻他去了南海,便不管不顾,一路靠着不同的宿主寻到南海。到的时候,只看见被骗了一滴鲜血的南海仙翁,正下令四处寻找罗青与白蝶。
她去求情,在仙翁面前跪了七七四十九天,仙翁终于被她打动,不再追究。又被他们的真情感动,并将她依附于一匹前往关外地小马身上。
一走数年,她从未觉得苦。只要想到罗青就在前面等她,她就有无限走下去的力量。
她在关外野店等了三年,终于等到罗青。她表现得那么奋力,罗青终于将她买下。一路向南,她本想带着他浪迹天涯。然而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这几年,罗青一直在为她寻找三样至宝。现在至宝已寻获,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杀掉那个人,取出心脏即可。
她不想他误入歧途,所以跟白蝶说了原委,希望他们不要妄开杀戒。幻影仙镜最后的画面,他们看到,漫天雪地里,老马缓缓倒下,一地白雪覆盖。
故事到此,幻影仙镜已是一片模糊。有鹧鸪声声传来,可是,他不知道,她会在哪里?
原来寻寻觅觅十余载,回首灯火,你已不再阑珊处。
{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
“那她现在在哪?”罗青问,声音轻轻地,仿佛要惊扰了什么,眼神一直低着,看那早已一片模糊的仙镜。
“她只是一只精魂,寻找宿主,才能继续存在。或许,她现在已经灰飞烟灭,又或者她现在是一棵树,一只鸟,一个人或者只是一阵风,我已无能为力!”无崖子缓缓道。
“我一定会找到她的。”罗青慢慢站起身,“无论她是一棵树,一只鸟,一个人或者只是一阵风,我也要找到他。”
他站直身体,迎着外面渐渐陨落的黄昏,慢慢走去,脚步坚定,毫不迟疑。
天涯海角,日出到迟暮,无论你是何种形态,我一定要找到你。
白蝶想急步跟上,无崖子制止了她,“小蝶,你已经没必要再跟着他了。”
叶谌有些疑惑,无崖子缓缓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小蝶只是我养的一只蝶妖,当初看着它极具慧根,就破例让她留在昆仑山修仙。若不是怕罗青想不开,我也不会让她跟着,同时也希望有朝一日罗青能搞想通孽缘再回昆仑。而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无崖子叹息地摇摇头,“小蝶,我们回去吧!”
叶谌明白,无崖子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想告诉他,人妖殊途,他和小蝶不外乎另一个罗青与白依依。
他站起来,目送着他们消失在月亮升起的地方。
感觉前尘往事仿佛是一场梦。他不过是个行旅的商人,大漠江南,关内关外,贩夫走卒的生活,而这短短几个月,仿佛经历了一生。
他摸摸自己的心脏,只有那里鲜明的跳动,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
{旧楹联红褪墨残又一岁荣枯}
五年过去,他已娶妻生子。当年那些事,也渐渐淡忘。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梦里有那么个白衣影子,在客栈窗台前的那凄然一笑,然后梦醒后,便什么也没再想起。
日子安稳如水。
他在如诗如画的江南开了间商铺,不再在关内关外走动。安安稳稳的生意,不算富裕,衣食却已足够。
这年除夕,他换了门前红褪墨残的旧楹联,刚刚贴好,转身时,一个满脸污渍头发蓬乱的人站在他面前,伸出黑黑手拉着他的衣袖,他想或许是乞丐,大过年为讨一个喜庆,便伸手从袖中掏出些碎银子。
“你是不是依依?”满脸污垢的男人却不要他的钱,只是执拗地拉着他,“你是不是依依?依依,我找了你好久?”
他拿银子的手瞬间停住。
男人茫然看了他几眼,又自顾自摇摇头,“你不是依依,依依,依依不会不理我的。”然后拖着脏脏的衣服,又继续向前走去,走出不远,又拉住一个人,“你是不是依依?”过会儿又摇头放开。
除了人,他也会对着一只狗,一棵树,或者就迎着风,一遍又一遍地问,“你是不是依依?是不是依依?
沿路的人看见他,捂着鼻子跑开。
他只是拖着自己一直一直往前走,不停地问,“你是不是依依,是不是依依?”
叶谌许久才回过神来。此时天幕已经降下,一轮弯月升起,悬挂东方。
后来他派了人去打探昆仑山,可所有人回来都对他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昆仑山,没有南海仙翁。一切的一切全部消失,一如当年客栈里发生的事。
而后,他一次又一次频繁地在梦中梦见那个白色的影子,轮廓一点点慢慢清晰,然后一点一点深入心脏,想忘也忘不了。
终于有一天,他醒来。感觉神思一下清明,他抛下哭着的妻儿,走上街上,一遍又一遍地拉着路人问,“你知不知道昆仑山,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子,长的极美,她叫白蝶?”
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却再也没有找到。
他辗转各地,一路山水一程一程地换。始终没有人听说过昆仑山,以及那个白衣服的姑娘。
千山万水,城池变换,他一直在找。
一岁一荣枯,日出到迟暮。
他和他,一直在找,找到青丝成雪,找到他们从笑话变成传说,却始终没能找到。
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一漂江湖我沉浮,你却不在灯火阑珊处。
{后记}
火狐之心,可去人间百病。然而医者永驻心内。
白蝶用汤药护了他心脏,叶谌的心里,便永生永世住着一个她。沧海成为桑田,江海移挪成山峦,心不死,则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