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伍时代文学梦
现在回想起我爱上文学并走上文学之路竟不知应是庆幸还是后悔。今天我在文学路上越走越艰难、越走越无力支撑。真是自己将自己推上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世上很多事颇是偶然。我能爱上文学纯属偶然,偶然得宛如一个长长的梦,进入就别想醒来。
那是上世纪的1985年。我那时刚在晋东南的那个城市做了一个顽疾的手术返回大山里的家乡小村,突然获知邻村一个小青年写了一篇民间文学的短文在县报上发表。出于好奇我找来了那张报纸。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一张县级报纸,那年我已年届而立。这之前,我因家庭贫困,因自己重残伤病不断,还有受环境局限等原因,我从未看过书,看过报,因而也未在书报的启迪下爱上文学。可是这次我见到了这位青年写的那篇短文后,却萌发了写文章的念头。当时我想,一个整天忙于劳务的小青年还可在百忙中抽空写文章,我一个重残无聊精神空虚的残疾人为何不能以此做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呢?!
我就是这样拿起笔的。刚开始在周围收集一些有价值的素材写成新闻类文章投入县报,并连着发了几篇。就是这几篇变作铅字的文章给予了我写作的兴趣和动力,使我越写越起劲,越写越不自量力的难以停笔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父亲的笑容。我在外当民工致重残回到家乡后,不但对父亲难以尽孝,反而将生活的重担压在瘦弱的父亲肩上。父亲每日忙里忙外累得疲惫不堪,可还得伺候照顾我这个截瘫多难的儿子。因而父亲的脸上总是挂着愁容和无奈。几篇不起眼的文字却能让父亲脸上呈现出笑容,我的心不知有多么的高兴。于是,我在大山里的家乡小村的那两间破败的小屋里,趴在那张古老的桌子上写呀写。因为自己没写作基础,所以我是仅靠找来的几张报纸像小孩学步似的摸索着写文章的。那时因环境的局限,稿完成后也难以及时寄出,每次寄稿时父亲就到那条穿村而过的土质公路上等个要到十几里外的乡政府所在地的熟人捎去邮寄。有时一篇稿好几天也难寄出。足见我这个半道上拿起笔的残疾人,一开始写作就已注定我是个落伍者。新闻是有时效性的,甭说写作基础薄弱,单说这邮寄的环境条件,很多稿件是要延误发稿的最佳时间的。可是当时我似乎写上了瘾,发就发了,不发也不影响我的写作。我把写作作为充实自己的一种过程。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当时不但没有对自己的写作作冷静的思考衡量是坚持写下去对呢还是应立即停笔对。反而是越写越起劲,竟不知天高地厚的对自己的新闻写作不满足了。可能是受仅有的几张报纸上的几篇抒发个人情感的散文的启发吧,我竟不知不觉的爱上了文学。接着我就摸索着写了几篇散文和小小说之类的习作,没想到竟然在县报上变成铅字了。心中的惊喜真不亚于女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喜悦。
我就是这样不由自主的爱上文学的。可文学并不会让一个分文皆无的残疾人轻而易举就爱得上爱得起的。有人说文学是穷人的事业,我真不敢苟同。文学与穷人相连这可能与历代浪迹天涯并能吟诗为文出口成章的文人雅士们有关吧?任何一个有钱的人都不会相信我那时常为一个信封、几页稿纸、一枚邮票发愁发呆的现实。很多时候,稿纸不是我不得已向别人讨要就是别人主动给予的。那因八分邮票难以寄出的稿子很多时候都是贫穷的父亲和好心的亲友给资助的。直到今天我一直认为,这文学真不是穷人可随意把玩的。父亲看着我每天没有一点收益的写呀写,有时会怜爱的对我说:“算写吧,这样辛苦的趴在床上写东西,不用说你是个不断犯病的残疾人,就是个没病没伤的健康人这样写一辈子也会受不了。况且没有一点收获。”我知道父亲说的收获是指利益的报酬。当然每当我碰巧发一篇变成铅字的文字时,父亲仍然会高兴的露出笑脸。为了父亲的笑容,也为了自己来世一遭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生存价值,我全身心的投入到文学的学习和写作中。
为了提高写作水平,为了真正的认识文学,我这个连初中也没毕了业的残疾人首先想到的是函授学习。那时邻村一个残疾朋友在家里为村里搞收发,他不断的给我提供函授信息。记得我当时是以收费最低为条件挑选的,选准的是东北一家叫做“北方文学创作函授中心”。费用记不清了,记准的是学费是一个亲戚为我出的。后来又连续三年参加了人民文学创作的函授学习,记得费用是减半照顾我的。接着又参加了山西赵树理文学创作讲习所的函授学习。当然这些费用仍是亲友资助的。我那时被重残所困,只能待在大山里穷困潦倒的家乡小村的家里,和父亲相依为命。我手无分文。今天想来,如不是得到好心的亲友慷慨的资助,我那时肯定会在爱上文学的起始就被迫停笔的。可见,我压根儿就是个文学的落伍者。
参加了几年的函授学习,我对文学有了初步的认识和理解。尽管仍是肤浅的,但比之一开始盲目的写作相对有了很大提高。尽管那些函授辅导老师抽象的理论使我难以全部领会,但总归认识到文学需要天赋、悟性;知道了文学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知道了文学是门“熟悉又陌生”的艺术。然而,对文学知道的越多,就越不敢轻易的扎笔写什么文学作品了。
就在我对文学欲进不能欲罢不忍的困惑烦躁的日子里,我那在贫困线上挣扎了一辈子的老父亲突然患上闻之丧胆的癌症了。父亲是我唯一的精神和物质支柱。父亲患病后,我更无心看书、写作了,每天在度日如年的时光里只有无奈和叹息。在父亲卧床的日子里,我拄着双拐将自己的肚子胡乱填充一些后,就是服侍在床上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父亲。伺候父亲的日子是不堪回首的。看着一个给予我生命、给予我延长生命的五谷、给予我与坎坷命运抗争精神的父亲在痛苦中挣扎,我那心中的无助、无奈、愧疚是难以完整的记录和形容的。
从1989年到1991年秋,是我和父亲最痛苦无助的日子。在这段日子里,我虽没有忘记文学,但仅仅是空落无聊时随便取一本书打发无助无奈的时光。记得作家路遥《在苦难的日子里》就是我在这段苦难的日子里读到的。人生的苦难不是哪个人的专利,可一个人经历了苦难,能承受住苦难,是对一个人的考验;一个人能战胜苦难,是需要坦荡的胸怀和坚忍不拔的意志的。苦难让人体验黑色的深沉,让人懂得苦乐皆人生的真谛。从书中让我知道了书外没有的东西。书中的世界,扩展了我的视野,宽阔了我的心胸,增强了我与坎坷而苦难命运抗争的精神意志。
父亲是1991年秋去世的。我在埋葬父亲后的那个深夜,在双拐的陪伴下,搭乘一辆开往县城方向的大货车,离开了生我养我而从此我难以再生存下去的家乡。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个被重残所困的多灾多难的儿子。父亲一再叮嘱:去找条生路!他知道他下世后我将立即陷入难以生存的困境。他不知道,一个腰脊重残下肢截瘫的人无论去哪里找条生路都是极其困难的。他还叮嘱:别写那些没用的东西了,它们不能当饭吃。想写也得先解决吃饭问题。我深知父亲说的对,可解决吃饭问题对我谈何容易!但不先解决吃饭问题,一切都是白日做梦。我知道我是在物质与精神的双重贫乏中爱上文学的,想以书籍、以写作添补精神的空虚,想为飘摇无着的心灵寻找一处落脚的精神家园。
在县城漂泊流浪、寻求生路的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我承受着居无定所、饥难择食的苦难折磨。可县城较之偏远的家乡小村却是一个文化丰富的中心。在一道道门里的桌子上、报架上放着、挂着很多我盼之不得的报纸。我虽然在寻求生路的途中处处碰壁,但这些汇集着全国各地的报纸使我大开眼界,真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尽情的吮吸着取之不尽的精神食粮。阅看、摘抄是我吸取文学营养的主要手段。有时遇到善解人意者会很慷慨的奉献一张:拿去看吧!每逢此时,那心中的感激不亚于施给一碗充饥的饭食。
1993年6月,一位刚上任并正直善良叫做赵学梅的女县长救我走出了飘泊流浪求告无门的困境,在她的直接关注下,将我安排进这家福利企业,从此我才结束了苦难生涯,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解决了生存危机。从此,那心存的文学梦想又开始萌发,我停笔多年又开始拿起了笔。在县城比家乡小村的条件好多了,先不说别的,单说邮寄就比家乡优越得多。邮递员将报刊直接送到厂里,而我也可将稿件直接交给邮递员代寄。那年使我最难忘的是,我在当年的《山西文学》第10期上发了两篇散文诗。我第一次在纯文学刊物上发稿,心中的喜悦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而给予我的写作动力却是莫大的。就是这两篇短文,使我再度坚定了写作的决心和信心。
爱文学就像爱一个人,一经爱上无论有多么艰难都会爱得深沉而执著,不会轻易放弃,也不会考虑什么利益得失。一些知道我痴迷的爱着文学的人,想我定有什么利益可图,否则我不会像爱生命似的爱着文学。于是有时就有人悄悄问我:“投稿能挣多少钱?”这样的问话常使我一脸茫然无从回答。也难怪,他们只知我投稿,却没见我拿过稿酬。他们当然不知道也不会理解有些报刊是只发稿不给稿酬的。他们听了我的解释,有人还会反问一句:“那你还写那些没用的字干吗?还不如歇歇坐坐来得自在。”问者,真的将文学作品和街市出售的商品归为一类连在一起理解了。他们哪会知道像我这样一个爱上文学的人,从起始就没和利益挂钩,否则我不会爱上文学,也不会爱到今天。他们不会知道,我真的将文学与生命紧紧的连在一起了,因为我清醒的领悟到,像我这样一个物质贫乏又多灾多难的残疾人再失去精神力量的支撑是无法生活下去的,只有文学才给我支撑的力量。对于实际投稿,我的大部分稿都是发在县级报刊的。这么多年我投在市级以上报刊的稿很多都石沉大海了,至今断断续续的仅在市级以上报刊发表了60多篇文学类作品。实际所得的来自一些质量高的权威报刊的稿酬还不够我每年订书、买书和邮寄稿件。尽管生存离不开钱,但我真的不能靠文学赚取什么金钱。我之所以深深的爱着文学,我是将文学作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只有文学会使我笑对坎坷、笑对磨难、笑对不平、笑对人生路上的风霜雪雨。
可是今天我在文学的路上真的是越走越艰难、越走越困惑了。很多时候又只能自问自叹难以对自己作个解答。难以解答还是因为一个“穷”字。我因一直在生存线上挣扎,尽管爱书如命,可每次进书店总不敢购买10元以上的书刊,偶尔咬咬牙购回一本超过10元以上的书,那心中矛盾得好几天才可化解。因为捏在手中的每一分钱都是捏着自己的小命呀!稍有不慎就得把自己的那张嘴挂起了。真的,这世上无论干什么事都是得具备条件的。我年逾而立才偶然爱上文学,这就注定了我的落伍。内在的基础薄弱,我想只要能做到平心静气不急功近利,可活到老学到老,像蚂蚁啃骨头似的一直啃下去,可这外在的条件却真不是靠主观的想象可以改变的。我本来就是个文学的落伍者,现在又遇上高科技的电脑信息化时代,我这个仍然以原始的手写文稿者就更加落伍了。现在稍微有点能力的家庭都配备了电脑,人们可在网上工作和学习,为文者可用电脑撰稿和发送,这电脑给人带来的快速便捷使我真的落伍了几个朝代。有时我一边手写一边想:这原始的手稿真的要被信息的高科技挤得没有席地、没有声音?我只有将所有涌动的思想和灵魂封存储藏?真不知这辽阔的大地上是否还有接收原始手稿的地方!如有,她将在遥远的何方?如有,我将真诚的赞美她超越时代的“进步思想”并由衷的致以最崇高的敬仰!
2006年夏之后,一个有电脑的朋友为我接连打、发了几篇稿,我这个不知好歹的文学落伍者却像抓住了救生圈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一有手稿就烦其为我打印、发送。这种累己累人硬撑着的文学,常令我愧疚不已久久思索。真不知是一步一步的硬撑着,还是应明智的立即停笔止步,放弃这种汉语言文字组成的文学?!
文学对我真的仅是梦了,幻想又空想的梦!
2010年春天,就在我准备放弃我深爱多年的文学的关键时刻,一连串从天而降的喜讯又让我拿起了文学——原晋城市副市长赵学梅,为我赠送了一台电脑,帮助我打了几年稿的申莉萍夫妇和移动公司协商,马胜利经理慷慨答应为我免费连网。这些突然降临的好事,使我深受感动;使我真实的感受到人间真情的温暖,使我没有放弃文学,告别文学,使我没有陷入生命的空洞。所有这些,我才有机会走进互联网,走向无限广阔的网络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