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那些事(四)
杀猪的日子刻骨铭心,一年的希望和寄托全在这一天。
每到阴历十月之后,天气转凉,时不时山里飘起雪花,冬天到了,万物开始枯萎,山也萧条,人也萧条,一切生物都变得萎缩。于是人们想到过年想到杀猪想到准备年货,而最大的年货莫过于猪肉,没有猪肉不叫过年。
那年月国家有政策,杀猪“吃一卖一”的规矩,谁也不得突破。在我们的村子里,能够“吃一卖一”的实乃大户人家,屈指可数,多数人户只能“吃边块”(半边猪),对付人来客往,农妇精打细算,满足一年家庭“吃肉”的花费,可以上吉利斯纪录。
山区的十冬腊月,季节比较农闲,却火了杀猪匠。准备杀猪的人家先得向工商部门缴纳一定的税费,获得猪的“准死证”后,预约好杀猪匠,某月某日定下日期,一家人欢天喜地恭候日子的到来,要是小孩,认为这一天比什么日子都快乐,都无以伦比。
杀猪的头天,主人家在院坝的边缘挖个灶似的坑,将“二黄锅”搁在坑上,然后架柴烧火,将水煮沸,以备“刨猪毛”所用,所以“喝刨猪汤”一说源至于此。
我们在乡下当知青,自己不喂猪,却往往成为杀猪人户的座上客。一年到头没有关心养猪人家的辛苦,至多就是杀猪的时候帮忙撑撑猪脚或者烧点烫猪毛的开水,竟然得到礼遇,真是“曲突徙薪无人问,焦头烂额为上客。”实乃乡下人对我们的尊重。
在农村吃肉的日子都有定数,不像现在想吃就吃。孟子说:“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现在不但吃饭无问题,一顿没有肉还不习惯。农村人的能干之处在于精细,哪是自己吃的肉,哪是儿女走亲家的肉,一刀一刀地安排杀猪匠做好,然后将这些临时不用的肉放倒酱钵里码上一层盐,浸渍上十来天,取出来挂在火塘上方的吊钩里,烟熏火燎几个月,腊肉飘香成为气候。
杀猪是村子里的盛典,只要听到猪的叫声,大家不约而同顺着猪的嚎叫前往看闹热。不管这头猪怎样呼天抢地,人们并不在意,全村老少在意的是某家在杀年猪,是否有“喝刨猪汤”的希望,在意的是自己家里的那头猪何时轮到进“杀场”。因此看杀猪,兀的成为乡村的一道风景。杀猪匠如何将猪扳倒在杀猪凳上,如何一刀见血让尺把长的杀猪刀从猪的颈项直抵猪的心窝,然后鲜红的猪血如汩汩流水溢满盆钵,这时的猪至多叹息两声,怏怏地垂下了头。杀猪的过程非常的短暂,死亡的精彩不过瞬间。后面的“吹气”“刮毛”以及肢解死猪的过程,均如课文里描绘的《庖丁解牛》一样简单。
“喝刨猪汤”是杀猪的高潮和目的,巴掌大的粉蒸肉和颇具杀伤力的清炖肉,实实在在地解了馋。一年到头,只有这一天吃够了肉,多数时间的“打牙祭”仅仅只是游戏而已。山里的厨师手艺高强,半斤肉办一桌席还能十荤八素。所有的人户省吃俭用,将“半边猪”一直敷衍到来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