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柜

我那些书总算有了个归处，就像一个游子总算有了属于自己一间遮风挡雨的房一样。因为我总算为它们购置了一顶书柜。我想它们应该是高兴的，只是它们难以表达。看着它们齐齐整整、干干净净、排列有序的样子，我想它们应该是满意的。满意，只是相对而言，因为这顶书柜太陈旧了。陈旧，标志着不尽人意。可是，这我已经努力了。

我的努力是借着小城的作家朋友火夫的力量完成的。在一个特定时段，那顶书柜穿越时空，一路风雨、一路烟尘的来到了我的陋室。从这天起，他将伴我走完剩余的残生。

所谓风雨烟尘，是它已经历了历史长河的洗礼，经历了岁月风雨的侵袭，经历了日月轮回的延伸。它已不再光洁耀眼，不再伟岸洒脱，不在有生气和神韵。

它一来到我的陋室，我一眼就看出它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渐显其千疮百孔、累累伤痕的老迈。四周开裂着透见阳光和空气的裂缝，内里隔层板也已缺边少棱的陈旧破损，从上到下、由里到外，布满经年累月积淀的灰尘。

不宜久久沉思凝望，否则一股难以拂去的情愫会遍及周身。

接下来，我应该为它接风洗尘了。我像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样向它倾注了满腹热情。

我求人打来一盆一盆清澈见影的清水，我将双拐平展安放于地，像一个信徒拜跪佛祖似的跪拜在它的面前。一盆一盆清水更换，一盆一盆又变作污泥浊水，几块清洗的抹布次第更换，最终也未清除尽已与木质浑然一体的积垢，洗去的只是还未来得及凝结的浮尘。

时间无法倒流，岁月不可逆转，我无力揭开一层层日积月累的轮回。

用一张张崭新的纸将内里依层糊裱，顷刻它就呈现出一种整洁的活力和精神。赭红色的外表，尽管已无生气的光泽，但肯定是经一双手在岁月的浅表处再次为其整容修面。我猜想，它在被主人遗弃之前，主人为了提高它的身价，最后从它身上再榨取一点利益，肯定为它进行了伪装的修面。

当我把堆集多年，被尘覆潮蚀虫蛀鼠咬的一摞摞书籍安放在书柜里后，狭窄的小室瞬间就显现出格外的有序和整洁，腾出的空间让心情也变得豁然开朗和舒适，进来者也是一阵的好奇和赞美。

这些都因了一顶书柜，一顶老气横秋的书柜。

当我每日看着越集越多的书籍遭受种种侵害而无力爱护时，我就开始做梦。一顶宽厚高大、色泽亮丽、新潮时尚的书柜常伫立于我的梦中，无论我怎么往里填充，总也装不满它宽大的空间。我那个高兴呀！醒来后，才知又是黄粱一梦。深知如此理想的书柜不会属于我等贫残之辈！

我常面对这顶陈旧破败的书柜思索，思索良久我才猛然醒悟，只有它才属于我！因为我对它无需仰视，只有平等。它有了我，就有了体现废品利用的价值；我有了它，心爱的书籍也才有了一个疼爱的归处。

它似乎与我是一种命中相约。它等了我很久，我盼了它多年，偶然相遇在一个特定的时段。我不知它的主人是一个怎样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智者，也不知是一个何等富有而事业辉煌之人，更不知它的主人在除旧换新将它送往旧货店铺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像清除垃圾似的一扫而净的轻松？还是心存相伴的点滴不舍之情？所有这些，都像一堵无力穿透的铜墙铁壁，挡住了所有的真实。

难道是冥冥中的安排？冥冥中让小城的作家朋友火夫大包大揽为我选定这适合我的廉价书柜？并像护送我一个远道而来寻不到家门的朋友一样，驱车护送进我这“高处不胜寒”的陋室？那天下午，我和火夫站在因敞开的窗户射入的温暖的阳光里，面对这顶璺缝大开、陈旧破败的书柜，真有种隔代观物之感。现实不容置疑，无论它诞生何朝何代，无论它曾经几度风光、几度风雨，但现在是，它真真实实立于一个新时代的空间，立于我这个迈进新世纪的肢残的截瘫者面前。从此我们将一起支撑一份互疼互爱而艰辛的人生。

这书柜的过去纵然未知，而对其未来也是难以预测。当我的命运变数自身难保、或命终离世后，谁知它又是何等归处和结局？是遇一个和我一样落魄之人将其收留再作废品利用？还是遇一个不屑一顾的富有者将其推向一个垃圾的空间任其自行消亡？或遇一个手提斧头之人将其劈柴燃火，让其为人类作最后一次“火热的奉献”？所有的猜测，都仅是猜测。

慢慢醒悟，这人与物，像人与人一样，对其的过去和未来，都是难以穿越的壁垒和猜不透的谜底。无论高低贵贱，无论青壮老迈，无论奇丑奇美，能以相伴相守一份或长或短的日子的过程，都是人生旅途巧遇的一段情缘。

这情缘是，这顶书柜现在与我日日相守相伴，只是随着时日的增加，我的心中总是难以平静。因为我对它实在是难以做到有效的呵护和珍惜。它有限的空间已被我排列满逐步增添的书籍，它的每一处空间我都作了有效的利用。它的内里装不下了，我就将书籍一次次堆积在它的头顶。我想，它要是一个人，早已大喊大叫的骂我不识好歹，骂我得寸见尺想提前结束它的生命。其实，我也深知它的不堪重负，深知它的鼎力相助，深知它不可怀疑的真诚！只因空间的局限，只好让它委曲求全。

其实我想对它说的一句话是：你让我懂得什么是精神！

我还想说的一句话是：你让我牢记两个字是：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