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我在这里喃喃自语似的诉说，虽然知道你早已听不见。今冬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这次天气预报预报准了。

永远不能习惯，你在我世界的离开，如每一场的雪，悄然地来，悄然地去，化作一滩泪水默然而逝。你像昙花，给我带来短暂唯美的花期，给我留下漫长凄厉的哀叹。

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个清晨，朔风孤寂的掠过树梢，呼呼作响，时空仿佛凝滞，如在真空一般。洁白的鸽子来来往往，它像从空中掉下的一团云，白得令人窒息。而你也如从天上来，不沾尘世的污秽。我抱着吉他，你拿着书本，我躺在草地，你坐在长椅。我无比忧伤地弹奏《天空之城》，你放下书本，侧耳倾听，纤细的手指弹着长椅。我能清晰地看到你眉毛地抖动，一下一下，荡开涟漪，荡开我尘封的记忆。那一天雪无意闯入，却并未打破这宁静。一片一片，有些娇气地缓缓而下，漂白了天空。我伸出手来，让雪跳入手心，迅速消融，成莹莹的水。那水啊，像极了你后来的泪水，最动人却对我最残忍。

你来自南方，第一次来这时也飘得动人的雪，于是你爱上了这个爱飘雪的城市，便找了份工作安定下来，年年等待初雪的降临。我也因你爱上了这座城市。你曾对我说要我陪你看这座城的每一场初雪，直到数着对方的白发老去。我也做到了，无论是在天涯海角，总在飘雪的月份赶回来陪你，和你数着雪花一片片落下。

如果只有雪飘，没有雪融，该有多美好；如果世上所有的剧本不以悲剧结尾是不是就会没了悲伤。但是没有如果，只有这残酷的现实。

记得前年，我在医院里接过你的化验单，顿时觉得天都塌了。记忆中只剩揪心的白，那是你脸色的苍白，墙壁的惨白。那一年冬天，雪不眠。

我带你去我们初见的公园，如往昔一样等待初雪。却和往昔不一样，我的瞳孔也沾上了天的颜色，努力掩饰，怕让你看到。鸽子闲散地迈着步，不理会我内心的痛楚。喷泉冻成一团，成了肢体僵硬的雕塑。雪来到，静静的躺在地上，飞在天上，黏在树上，落在草尖，也挂在你的眉梢。我不忍践踏这失去天空孑然一人的孤独，不认践踏这躺在地上注定零落成泥的结局。你转着圈儿，想舞一曲翩跹的华尔兹，可惜没你夏日的裙摆，这舞曲又如何继续。你的帽辫转起来，一圈一圈，成了舞动的白练。我给你买的帽子的颜色是你喜欢的白色，纯洁无暇如你肤色的白色，与这尘世有些格格不入的白色。你突然而出的鼻血却污了这分白，扼杀了这精心呵护的唯美。我不忍去看，眼里盈满泪水，溢出来，成了手心的冰，冷冷的冰。你却依然不收起你的笑容，我感觉这笑容像在雪地开放的花儿，努力地坚强着从不说痛。我一直没告诉你，或许你早已猜到，所以你从不问你的病情。

后来你住进了医院，我特意为你找了一个窗外有悬铃木的病房.这样你就可以看到它春天抽芽绽出绿色,可以听见夏雨敲打他的筋骨,看到秋天它那不亚于枫树的叶子.我说你会好起来的,说这话是我不敢看你的眼眸,看你哪冲满纯真亮若星盏的眼眸.我望着惨败的天空,它和我同样绝望.

你相信奇迹吗?我是真的相信过,天南海北的你和我在这大城市相遇，本身就是奇迹。但当你的手从我脸上滑落,坠向无边的黑暗后,我便不再指望上天给的奢求了.

你还有几天的时间,应该说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你说你想看今年的雪景,我说会来的.终会来的,雪和死亡之神,不知哪个会先亲吻你的额头.那年的冬天真应该诅咒,天晴空万里,我的心却像容着一个幽深的黑洞，阳光不透.我在医院门口踢着该死的白墙，诅咒这场预报已久却迟迟未来的初雪.当你弥留之时,我快速跑过那长长的甬道,凌乱的脚步,急促的呼吸和晃花的视线是我永难揩去的记忆.我挤开人群,像在大街上寻你一样,你总是爱乱跑,这次要跑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

你眼角的泪拖着痕迹不舍得滑落面颊,我抓着你的手,让它贴近我的脸,想怕失去一样抓住.你似乎想说什么,却未说出来.我的泪一落千丈,顺着你白皙的手臂去寻找地心引力.这时,下雪了.那奔波了数千公里的雪累了似的毫无生机的落下，一片一片，灼伤回忆。你缓缓伸出手去，身子微倾，想要挣脱病床的束缚。一片雪瘫在你手心，这绰约娉婷的暗夜精灵一点一点消逝，一点一点，从容的残忍。上帝在召唤你了，误入人世的天使，张开你白色翅膀去吧，纵然人间有太多留恋。最后，一切归于沉寂。雪来了，你走了，相遇匆匆。

我在那坐了一夜，呆呆望着窗和你，就像一切都没发生。

那天未预报准的雪让我终生难忘，被打上岁月的标签，挂在记忆的入口。我们的城池被寒冬攻陷，我们的世界大雪满天。

又是初雪，我还想你还在身边，一如当初，一如当初。

你从未离开，你应该是跑丢了，别怕，我在我们看初雪的地方等你回来。永远，永远等你，等插着白色翅膀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