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古榕
从右向左走,绕树一圈,一共三十二步;从左向右走,绕树一圈,也是三十二步。这棵榕树也许是南岭树龄最长的“树瑞”了。
这是一棵小叶榕,它没有气生根演化而来的支柱根,它的树干其实并没有多粗,只有两人合抱粗。相对于那些由于支柱根的加盟而使树身庞大得犹如一间小小茅舍的大叶榕来说,确实不能称雄。然而它暴露在外的根,如石雕成,似钢铸就,盘根错节,遒劲盘旋。千条万条粗壮如蟒的根紧紧缠绕着拥抱在一起形成一座根山。
何其壮观!让一个凡夫俗子绕其一圈须走三十二步的根山。这是生命的奇迹,也是天地的杰作。
仰观其上,可见十几枝一抱多粗的侧干撑起的巨大树冠,遮天蔽日的绿荫差不多覆盖了大半个山坳。四周的罗汉松、紫荆、木棉、樟树、楠树、大叶榕、小叶榕如同众星拱月般地环卫,百草对它顶礼膜拜,万人对它行注目礼,它是南岭森林世界里气度不凡的王者。
据说这棵树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三百年,追溯起来已是明末。在那个外夷入侵,内乱不断,中原大地烽火连天的岁月,位于边陲的南岭却是风景独好。没有金戈铁马的袭扰,没有刀光剑影的惊吓,这棵初生的小叶榕在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时常会有一只小鸟来它的枝头歇脚,偶尔会有一头小鹿在树荫里酣眠,更多的时候是它自己对着清风明月顾影自怜。在年复一年的孤单寂寞里,它渐渐长大,具备了参天大树的雏形。然而,它还是那样的不起眼。在大森林这辽阔无边的绿色世界里,它只是一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叶榕而已。它想知道外面的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作为一棵树,它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周围同样身着单调绿色外衣的的同类们。
山中日月虽长,但是日子还是一天天飞逝而去,一如那滚滚东去的流水。三百年的时光啊,三百个春夏秋冬的轮转,三百个廿四节气的循环。在十万个日子里,它目睹了太阳十万次的升落,昼夜十万次的交替,海潮十万次的涨落;它默然无语,一任那人世沧桑变幻,银汉斗转星移。三百多年的天地灵气和日月之精华让它渐渐知万象,明事理,它既是树中的寿星也是森林里的智者。
一棵树,一棵阅尽人世沧桑的树!它见证了南明乱世时的风雨,珍藏了康乾盛世时的月色,记录了鸦片战争时的炮火,承载了虎门销烟时的悲歌。它把一个民族的兴衰与苦难一圈圈地刻画在内心深处,细数一下,一共三百多圈,那是榕树用生命拷出的U盘,我们称之为年轮。
三百多圈的年轮是浓缩的历史。明末清初的金戈铁马声虽渐渐远去,清末民初的弥漫硝烟却似乎刚刚散尽。侧耳倾听,近代史还在沸腾,南海仍在咆哮,榕树的年轮此时长到二百余圈。从榕树脚下的土地上走出几位风云人物。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韩愈说,“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殊不知近代之南粤也是如此。康梁变法维新不成,孙文流血革命继续。沐浴着海风长大的仁人志士最终敲响了大清王朝的丧钟,产达两千年的封建制度也告终结。这一刻,也被榕树写在年轮里。
在辉煌了片刻之后,南海边的这片热土渐渐归于平静。当一个开天辟地的崭新时代来临之际,欣喜的榕树也把这一切铭记于心,此时,它的年轮又增加了三十八圈。然而好景不长,曾经的闭关锁国政策再次被当做治国良方,同一片热土上,眼前的萧条与隔壁的繁华成为鲜明的对比。看到这些,忧郁的榕树憔悴了许多。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忧郁中,榕树的年轮又增加了三十圈。在这一年的春天,一位气度不凡的老人来到这片土地上,他目睹了大都市与小渔村的天差地别。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最后,他曾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手臂果断地一挥,于是南海边的这片土地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打开了国门,迎来了资本。在愚公移山般的豪情壮志里,南海边的日月也换了青天。像变魔术一般,一个小渔村瞬间变成国际化大都市,而它的华丽转身只用了短短三十年。南岭上的榕树看到这些,感到十分欣慰,它这三十圈的年轮始终贯穿着一个悦耳的旋律,那旋律叫做《春天的故事》。
此刻,我站在树下,抚摸着它的粗糙肌肤,思索着它经历的风雨沧桑,聆听着它的悄声心语。一棵树,一棵跨越古今历史的树,它的年轮里蕴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包孕着多少难以言传的天机和哲理?
南海边,小山上。一棵三百多年的古榕树正与一位七尺高的汉子在对话。
说些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不足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