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物语
故居物语
西距大同市10多公里的故乡周士庄村,已被划归大同市御东新区的装备制造园区,一大批企业落户附近。最近,市政府决定,御东新区的村委会全部变居委会,村民全部变市民。闻听此消息,我不禁浮想联翩,感慨万千。故居身影不时浮现心头。
大土沟
故居的左面和前面是住户邻居。但没有右舍。右边紧靠一条贯通村子南北的大约七八米深的大土沟。这条沟就像过去那些村里娃,二狗、三蛋、大傻随便叫,没个像样的名儿,最严肃的称呼,还是只能叫,大土沟。大土沟向北,不到十里,就延伸到了刘邦被匈奴所困的白登山东邻——采凉山褶皱;向南大约五里,就连通到了十多万年前古人类遗址的大同湖腹地——大同盆地平川。但村人好像谁都不在意它的这些颇有背景的来龙去脉,终日我行我素,日复一日,就那样咸不咸淡不淡,寡寡地生活着。对我而言,这条大土沟,却像特意给童年设置的一道充满快意乐趣的天险。
直到今天,故居院子的西墙仍用石头垒摞着,原始的像是凿刻了当年父母严厉而关切的警告,把深沟强硬地和院子隔离开来。但这堵警示危险、阻止莽撞的石头墙,根本封不住我无所顾忌的童年,相反,我还经常把它当成侦查父母动静的最佳掩体。靠住沟边,故居院里有一棵大杏树。当年,我多少次带着一帮猴兵,大中午猫着腰,匍匐在石头墙和深沟之间窄窄的宽不足一尺的土基上,估计大人们休息的时候,就带头攀爬上墙头,然后迅速跃上树,瞅住结杏最繁的树枝就狠狠往下捋。绿绿酸酸的毛杏儿就噼噼啪啪往石头墙外的沟里掉。沟底,自然还有几个等着拾落树杏的猴兵。
沟里现在几乎都是蓊蓊郁郁的长满老茧的榆树,却被越来越多的垃圾不时欺辱着,推搡着,侵埋着。我记得这些榆树。它们大约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由村人栽植的。当时,我还随父母种过其中的几棵,犹如寄托过的希望。我认得它们,记得它们幼小的时候,但不知它们现在还记得我不。当年,我还在屋子后边靠马路的空地上种了两排阔叶杨,其中硕果仅存的两棵,也早已成了厦房的檩条了。
沟里没榆树的以前,我带着玩伴偷自家杏儿的时候,沟底靠着我家东沟帮,有很规整的一溜田畴,几乎每年都种有山药。整个夏天,沟里茵茵的绿色上,开满了白的紫的蝴蝶乱飞般的花儿。这就使沟底有了美妙的诗意,让我向往。山药地埂,有一棵土生土长的小叶杨树,它不像它的那些呆头呆脑永远佝偻着身子的兄弟小老树,长得很高很粗,我在家里就能看见它华盖般凌空的树头。经常有喜鹊在树上欢快地叫,翩翩地舞。由于经不住大一些同伴的刺激、怂恿、蛊惑,我还曾经爬上这棵高高的杨树头掏过喜鹊窝。喜鹊窝编得真紧啊,我几乎用尽全力,都抽不开一枝。又由于担心挂在树上时间长了被父母从玻璃窗发现而责骂,还怕被老喜鹊报复衔石头追打,只好赶紧滑下树来。这大约是我第一次想证明自己有某种实力的一种故意或炫耀吧,也是想上到二十多米危乎高哉的树上,体验一下居高临下的奇异,我并不成心要拆散报喜的喜鹊窝。
石头墙外的沟帮,长着繁茂的杂草,还长着很多带刺的枸杞。每年深秋到来年春天,鲜红欲滴的枸杞就那样妖艳着,妖艳着。尤其是下了白白柔柔绵绵的雪,更显晃眼,简直是一种引诱。我那时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叫什么,想尝试摘着吃,母亲声色俱厉地制止说,不能不能,那东西有毒!一句有毒,就把我吓住了。我知道母亲所说的毒的厉害。有个夏天,沟西一个女人据说因为有了别的男人,被自己男人毒打,气不过,就喝了毒药,死了。死女人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地挺在当院,身子多处青黑,不堪入目,臭味熏天。我看了一眼就赶紧跑,再不敢看。母亲警告枸杞有毒,我当然一动也不敢再动。
不能爬到沟边冒险沾惹花草也就算了,我自己种山药。那是很小一块父亲曾经种过烟叶的沟帮平地。父亲弃之不用,我就为所欲为大显身手了。为了能够结上硕大的山药,炽热的夏天中午,我学着大人的样儿,找来玩伴,不顾薰臭和苍蝇,叫他们帮我掏厕所,然后再不辞劳苦地抬过墙头,满头大汗地经常给山药“施肥”。也许是欲速则不达的缘故,到了秋天,山药蔓长得足有我本人高,可是挖开山药根系一看,哪有什么大山药,仅有可怜的几个杏儿般大的山药猴。
在沟帮种山药,当然心有所系。可是劳而无功,我对种山药就没兴趣了。那时,电影战斗片最引人,我们小毛孩就学着电影,打仗。好人打敌人。沟东一帮,沟西一帮,都把对方当成敌人,扔石头、土块打。间隔四五十米甚至更远,一般是谁也打不着谁的。打不着还噢噢叫,讥笑“敌人”没能耐。但后来就常有例外。大孩子突然悄悄介入,加了“生力军”,就把石块扔得很远,或许一下把哪个孩子打得头破血流。一看出状况了,“胜”方人马立即一哄而散,深怕“敌人”家长追查责任。连续出过几次事故之后,仗是不能再打了。太危险。而且几乎所有家长都密切监视着,严厉制止,逼得我们不得不和谐。
那就,耍水吧。
黄土高原,土和石头不缺,就缺水。印象中,大土沟一直没水。即使采凉山发洪水下来,村北廿世纪五十年代建起的厚实牢固的人工拦洪坝,就通过人工渠把洪水引到了村东的另一条沟系,确保村子安然无恙。因而,我们这些一心猴害的男孩想耍水,就得跑到村外的拦洪坝前面。那里,经常聚有留恋孩子们的粼粼水坑。水浅的地方,我就双手撑着泥底,浮起身子,双脚“啪啪啪,啪啪啪”地胡乱踢水,打水仗。水深的地方,我是不敢去的。一方面我很笨,耍过多时水但一直没学会凫水,连“狗刨”都不会。再说,深水坑几乎每年都要淹死人。这样,我就更不会了。
大土沟的西畔,地势相对较高,沿沟边住有很多村民。我估计,定居村子最早的原住民一定是在这里安家落户的。这些住的地方,有的是依沟壁挖成窑洞,也有用土坯碹成窑洞,好像只有一两户盖了木结构房。印象很深的是一个叫“老白毛”的老人就住在沟里。老白毛眼睛很血,很毒,没一丝儿笑头脸,还背锅,小孩们都惧怕他。据说他年轻时当过贼,用牙叼着一口袋绿豆,能轻轻跃上墙,很有些手段。但他性格不好,还最忌讳别人叫他绰号。有次,我们中间的一个玩伴动了心思,想叫老白毛替他揍一揍经常欺负他的我们,看见老白毛在不远处就跑去告,“老白毛老白毛,有人骂您儿老白毛”。老白毛一听,对那孩子手指眼窝破口大骂“泡你妈的……”,并恶狠狠做动武打人状,吓得我们慌忙作鸟兽散。此后我们一直把这事当笑料,奚落那小子。我不在村里已有二十多年了,不知道当年这个须发皆白颇有个性的老白毛已于何年作古。故居对过儿的沟底,还住有一个叫彭经的老光棍。他倒是没什么奇闻异事。唯一叫我不解却敬慕的是,那老头的院子成天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年还种着好多鲜艳诱人的花,仿佛一方人间仙境。
现在,沟底早就没人住了,我多少次回村看望母亲,就见沟底只剩下一眼眼空洞的丫叉着的残垣断壁,似乎仍在固执不停地叨述着从前,从前的从前,从前的从前的,从前。
唉,大土沟啊大土沟。今天的大土沟,已经很少当年的样子了。
2011-11-4
故居物语之-----古堡
如果追溯故乡周士庄形成村落的确切年代,还真不好说。各种史志似乎从未记载。但村子东北“死门”位置的高大古堡,至少可以说是一座雕刻成不朽年谱的里程碑式的明证。
故居西旁的大土沟,仿佛是采凉山轻轻舞动的一条赭黄色绸子。从故居屋后不远开始,大土沟就有些向东北飘动。顺着这方向望去,不到三百米,抢入眼中的就是这座高大而雄浑的,古堡。
古堡高,的确是高。如果从沟底看,简直是“直插云霄”;即使从村子的其它任何地方看,古堡也雄踞全村最高位置,颇有“龙盘虎踞”之势,一眼望尽四维之功。童年惯于登高爬天的我,和着一帮顽皮小子,一直试图从堡墙外围攀爬上去玩,结果都像登天一样,徒劳无功。古堡大,那真叫大。直到现在,堡里都有好多高门大院大瓦房的古建筑,据说当年都是大户人家集中之所在,俨然一个结构森严、豪华气派的独立王国,和堡外的贫民区严格区别开来。后来,堡里东部的一部分当作大队部和村里的粮库,我曾经随大人们混进去过,那一排排连绵不知深有几进的瓦房院,每一根柱子每一幅窗棂每一块瓦片都写满了古旧和沧桑,给人一种深邃、神秘、博大及压抑的厚重。加之,堡墙火焰样经久不变的红黄,和斑驳却坚固的风蚀定态,整个古堡就透出一种历经滚滚风云般的沉着,定力,雄浑并壮美。
古堡有多古?一帮在日阳窝儿晒暖暖的村里各姓老人想来想去,但都嗯嗯哦哦,说不清。如同他们不知道其最早的祖先究竟是从何时何处移居到这里。年近朝杖之年的母亲出身在过去的大户人家,相对经多识广,她猜测,“朱修??唐修庙”,堡子该是明朝的东西吧。我想这话有些道理。大同在明朝属九边重镇,由开国皇帝朱元璋之子、第二代皇帝朱棣的嫡亲弟弟代王朱桂亲自镇守。是时,明洪武四年,由大将徐达指挥督管,大同城在北魏都城土城墙的基础上,开始砌砖、加高、加固,形成坚固的城防中心。明嘉靖年间,宣大总督翁万达又组织力量,配合整个大明朝北方防御布局,彻底新建大同所辖的边关内外长城,从天镇的镇口台一直修建到丫角山(今内蒙古清水河县上村东山),“大边”和“二边”,两边墙共计335公里;并在其沿边村寨,特别是城防中心周围,到处建堡、围墩、屯兵,即老百姓所谓的“??”。光大同地区,就修有主要城堡72座,边墩776个和火路墩833个。从而把长城、城堡、烽燧、墩堠等,延绵、拓展、强化、规制成一个完备的军事防御体系。至今五百多年过去,大同地区仍有众多像故乡周士庄古堡这样的明朝军控遗迹。
古堡由土筑,犹如一方缩小的城池,大约一百米乘二百米见方,南北各开有一个门洞。过去应该有门,或许门洞也砌砖。但堡门早已不知去向,堡砖也杳无踪迹。即使是土门洞,现在也已不复存在。北门洞不知于何年已坍塌,成了一个萎靡的豁口。南门洞我是见过的,大约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大队干部嫌它低矮,影响拖拉机运送公粮,就组织人马故意把它劈成了一道豁口。堡里两门连接,形成了一条贯通堡子的南北通道。
堡墙里面的某个庭院,有上堡墙的小道。住在堡外的我,曾经十分企盼能登上堡墙,居高临下看看村落住户的样子,吹吹空旷凉爽的八面来风。但有人家的院子不叫杂人随意出入,大队的粮库重地更无可能。于是,我就缠黏有时在大队粮库干活的父亲。大人一般是不会顾及一个猴小子内心的感受的。好歹有一两个机会,父亲带我上堡子的东墙,还没来得及撒开欢儿细看,就被村干部吓喊了下来。我至今没上过堡墙的其它三面的墙头。
上不了高大厚重的堡墙,就钻它厚厚的墙体。故乡当年也是曾红过一把的,据说副总理陈永贵都曾光临参观过。不为别的,就因毛主席说过的,“深挖洞广积粮”的地洞。这大约也是受抗日电影《地道战》的影响吧。
堡子作为全村战略核心,如同《地道战》的地道一样,地下、墙体自然是地道纵横,四下连通。有的通到了水井,有的延伸到田野,有的出口在大土沟叉,大多,跟百姓的院子连通。故居的房檐下,也曾有一个地道出口。有的人家的地道出口真的就设在锅灶或炕洞。那时,我们这些精力充沛的男孩没事干,就商量着下地洞。到堡里的鞋厂找些胶皮下脚料,点着了,就从堡子西南角控军台下的一个较大的掺望射击口爬进去。这里一般就是我们进地洞的入口了。进了洞里,口小肚大,自有乾坤。大巷当然好走,走着走着,竟然返回原地了。原来,里面到处设置的是迷宫。对地道不熟悉的敌人进去了往往成了瓮中之鳖。那时,我们欣然地爬过地道中特意挖置的仅容一人过身的“关口”,到里面宽大的休息室炕上躺上一躺,推推磨面的碾子,突然冒出头来到那家吓一吓小孩,到掺望孔侦查侦查村民的动静……直到胶皮都要烧没了,才染着黑洞洞的鼻孔,尽兴地从隐藏在机井的另一个出口爬将出来。
故乡堡子的诞生,应该就是古代军事防御的产物。我没经见过古代冷兵器对抗的战场。但在全民皆兵的和平年代下,冥冥之中,地洞,又让我们这茬人谨记并实习了随时可能袭来的战争。是的,随时可能。父亲在世时曾给我讲,日本人占领了村子时,曾经在堡墙上,一枪打死过一个宵禁夜行的刘姓村民。解放大同前夕,堡子内外曾发生过惨烈的战斗,父亲他们不仅抬过担架,甚至往大马车上装杆草一样装过一摞摞死人,然后用子弹箱装着,草草埋到堡子东面的沟窑……堡墙闪映的红,莫非就是无数战士的生命?
仔细算来,我们已经奢侈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幸福,以及和平!
……古堡,故乡的不朽峥嵘记忆,如金戈铁马的生动雕像,永远在我的脑海卷起滚滚红尘,不绝驰骋。
2011.11.14
故居物语之-----庙里的古柏
我一直以为,故乡最有灵性的,当属庙里的那两棵古柏。
周士庄曾经有三座庙。位于故居后、古堡南右侧的城隍庙,现在只剩下一片杂芜的空地。我记忆中,有相当一段时间,这个位置是生产队储积有机肥的大粪坑。可村里一旦有老人逝去,这片曾经被刻意污秽过的地方还是发挥作用的:“施灵”那天晚上,孝子贤孙们就虔诚地跪在这座空荡荡的“庙”前放炮,“取水”。也即是在这里,为死者领取去往冥国的“通行证”,大约就是“迷魂汤”吧。从堡门往南走,路过我家门前,约一里,有一块大土沟向西南稍稍绕开的台地,人称“观音地儿”。观音地儿当年也有庙,估计,这庙主要供奉的应该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吧,也有人叫奶奶庙。这座庙,我小时候进去过,但那时已经没有了任何佛像,变成了一座布局紧促的村民普及识字的夜校。应该写着大大佛字的照壁,也成了宣传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画着微笑的带着耳朵帽的雷锋像。这两座庙,菩萨都罩护不住她的居所,最终都彻底毁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也许是因为庙院里两棵高大神圣古柏树佑护的缘故吧,古堡左前方的庙竟然奇迹般幸存了下来。但当时,庙已不再是庙,入乡随俗般的成了村里启蒙教育的小学。我的一二年级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庙里地方不大,玩得东西也有限,有时候,我们就爬上设在大雄宝殿前厅教室的大半截北墙,瞪大眼睛,瞅墙后遮掩的黑雾雾若有若无也不知有无的佛像。更多的时候,只有庙院里这两棵古柏,悲天悯人地慈祥地看着我们这些懵懂无知的孩童四下玩耍。
这座庙叫什么?可能是庙的称谓自古多变,也可能是村里人疏懒惯了,不需要什么传承、记载,所以一直没人弄得清它到底姓甚名谁,我们长期都简以“庙”代之。前段时间回村上庙,跟新任住持闲坐,请教起来,住持说,这庙古代叫三观庙,观天,观地,观水。我颇有疑惑,回家查了一番《辞海》,仍不得要领。内心里,犹如称呼儿时的玩伴,仍愿亲亲简简地称它为,庙。我一回村,总想进庙。去了倒并不一定是诚心拜佛,更主要的,就是想观瞻观瞻这两棵古柏。
两棵古柏一看就颇有年岁了。我在青岛崂山见到几棵汉代侧柏,一副历经沧桑超尘岁月的仙风道骨,是比故乡庙里的古柏粗些,斑驳些,虬结些;但他们,好像一点儿也不逊色太原晋祠矫健凌霄的唐柏。我猜测,大约是先有古堡,再有庙,然后才有的这两棵古柏,这样,他们至少应该是明代的遗存吧。也未可知。三十多年过去了,儿时朝夕相处的这两棵古柏,到现在似乎一点模样都没变。高,还是那样高,大,也还是那样大。东边那棵弟柏永远稍小,稍细,稍矮;西边的哥柏却一直粗大,郁郁苍苍,精劲凌空,气势不凡。树上,似乎常年挂着繁密的蒺藜样的“松籽”,青灰色,犹如飘在树上的轻轻的一层云。
村人们都敬畏着古柏。我们在庙里上学时,混混闹闹上百个小孩,下课或下学,不时有人想攀爬一下粗大的仿佛一堵围墙似的古柏,可刚有几个攀爬动作,不是哪位老师就是看校的残疾人顺子,厉声制止,不能!下来!都下来!就像当父亲的不允许孙子骑到爷爷头上那种感觉。那年夏天大旱,我们在教室里看见,村长竟然领着队长等数十人,抬着猪头等一大堆祭品,担着水桶,在红布围着的古柏四周,焚香,拜树,祷告。母亲告诉我,那是村人在祈雨。大人们经常搞这样神秘而神圣的怪异举动,让我们对古柏从小也种下了神秘而敬畏的根。
庙的正南面建筑,是一座砌高的戏台,瓦顶兽脊,飞檐凌空,雕梁画栋,近似于现今大同市保存完好的明朝代王府那座“演真楼”。但由于一九七七年学校搬迁后,常年缺乏维护,戏台于十多年前轰然坍塌了。当年,村里所有的戏剧,包括晋剧、二人台、耍孩儿等,都是在这里锣鼓喧天、热热闹闹上演的。人们就盘腿坐在两棵巨伞样的柏树下,犹如安然坐在柏树的巨大怀抱里,嗑着瓜子,拉呱着,品评着,三五成群地看着戏。那时,大喇叭,是宣教政治和督促上工的权威;但村人到庙里的柏树下看戏,感受的应该是一种绵长而亲切的地域文化。权,可逞一时之威。但传统地域文化,也许,就浸透在古柏根深叶茂的每一个细胞中,通过光影,通过幽香,通过枝干和叶脉,和庙里强烈的宗教氛围充分对流、溶合,形成一种开化的诱惑,潜移默化地传递、灌输到每一个看戏村民的血脉当中。
也因而,庙里的这两棵古柏似乎就有了神圣的涵义。庄子在《山木》中说,“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但这两株古柏,显然是因“有用”将终其天年。这种用,不是做器物的用,而是一种超脱物质、具有生命意义的精神之用,是一方村民灵魂皈依之所在。
这,就不难理解这座庙历经多少磨难都能安然处之了。
寡居的老母亲固执地不愿同我们在城市一起生活,仍居住在故居里。为了方便,她把从庙里请到的佛像安置在一间空房,每天虔诚地吃素,拜佛,念佛。母亲大多时候不上庙,但佛教重要的日子,一大把的她还是主动、尽力去帮忙的。常去庙里的年轻人很少。
村里的戏现在也很少演了,即使唱,也多是晋剧。戏也不再在庙里唱,村里早在新的村中心建了现代味儿比较足的大戏台。
我每每回村走到故居屋后,就看见庙里的那两棵古柏,拔着脖子,眼睛空?,一直慈悲地也许还有些失意地看着我们这个越来越喧闹的村庄……
2011-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