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驾校(13)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二十多天,场地里已经走了两拨人,上次没资格参加考试的,有几个已经拿到了证,不能不感叹后生可畏。如今满眼都是陌生人,我体会了一把留级生的感觉,一个人找了个角落,静观风起云涌后浪推前浪。
一两天时间,上次考试一起慷慨的老几位就聚齐了。熟人相见,分外眼红,大家很亲热地嘘寒问暖,劳动中结下的深情厚谊经得起二十多天的时间考验。没几天就是测试,大家顺利通过,和几个新人重新分了组,开始专场训练。原来定点停车是紧盯标志杆,从标志杆与车头的位置关系来判断停车时机;这一次换了方法,用头抵住车门上的三角窗,在爬坡行进中紧盯倒车镜下沿,当黄线刚刚出现在倒车镜下沿时马上停车,十拿九稳。一开始有些不适应,练了几趟之后,感觉新方法准确性的确比以前要高。
我们八个人一组,组长是个女的,二十七八岁。她之所以能做组长,是因为豪放,姿色一般但身材高挑,言谈举止更近于男性,嬉笑怒骂,什么话都敢说,跟谁都谈得来,因为跟教练很熟,当着众学员的面,从不喊“教练”,而直接以“老X”相称。她每天开着新买的五菱宏光来练车,后来到考试中心去采集指纹以及考试当天,同组的都是乘她的车。
学员中像她这样的人物并不多,更多的是不显山露水的普通人。但即使组长这样公然鄙夷教练尊严的人物,在必要时也要会卖乖。练侧方停车时,教练教的方法是回头看后杆和后排靠枕的位置关系来决定打方向的快慢,但有过驾驶经验的不喜欢这样,他们更习惯于看倒车镜,让教练很反感。教练特意强调,再看到谁看倒车镜,马上剥夺考试资格赶回大场地去。组长在练车时,就用自己的方法,看倒车镜,等教练在场时,就看后杆。有两个人,一个姐夫一个小舅子,只会看倒车镜,一看后杆必定出错,于是教练在场时他们照样看倒车镜,引得教练大怒,决定对两组考试人员加一次测试,不合格者不让考试。这一招显然是针对他们俩的,结果他们果然中招,在侧方停车一项上双双落马。
上次被毙,可以抱怨的理由是专场时间太短,从测试到考试只有区区四天,这一次练的时间充足,加之上次的经验,所以练到最后两天时,大家都有了懈怠情绪,谁也不再斤斤计较于上车的顺序。虽有懈怠,但技术已经成熟,所以基本没有失误。最后一天回到大场地,把所有能练的项目整体过几遍,让我稍感头疼的只剩下连续障碍了。我抱了一丝侥幸,选考的有六项,连续障碍只是其中之一,即使抽到了,只要稳住速度、眼疾手快,当无大碍。
考试定在6月25日,这一次是上午考,考试总人数和上次差不多,候考大厅基本客满。也许是心里不像上次一样焦躁,感觉等待的时间不算长,字幕上就出现了我的名字。我又坐到了后排,驾驶位上是外县的考生,考官没有再喊我去替换他,我有机会看看别人的表现。一上车他就忘了系安全带、打转向,启动后考试系统就语音提示他扣分,定点停好了车第一次机会就算失败了。好在他是新人,还有第二次机会,于是开车去考侧方停车,由于心里紧张,车尾扫线碰杆,又是失败。他无奈地下车,迈着无力的步子离开,他的紧张表现让我分明看到一个月前的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冰冷无助。
下边谁上车呢?考官还没有发话,我和另一个人在低声推让,考官回头扫了我俩一眼,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上。
为什么我总不敢自告奋勇,非要等到被点名才硬着头皮上前呢?是我骨子里的懦弱还是害怕被现实无情阉割?多少人可以顺利通过的考验,难道对我就难以逾越?我需要驾驭的不过是一辆破车!
我平静地下车、上车,问了考官线路。考官说,定点。于是我就稳稳定点停了车;起步,我稳稳地爬过那道曾让我摔过一跤的缓坡。考官说,连续障碍。我心里有一丝异动,那点侥幸还在,我抱着被扣分的心理准备,在六个大圆饼上斗折蛇行,车轮蹭了两下圆饼的边缘,幸运的是,都没有蹭到信号。车里安静,心中狂喜,剩下的侧方停车我最拿手,稳住稳住,光明在前!
如果是编故事,这时不妨加一点波折,比如熄火、忘转向灯或者越线、碰杆甚至和考官发生冲突,总之各种失误被毙。这些故事一定都有过真实的主人,他们可以满怀遗憾把故事继续下去,但是我这里没有再起波折,我用最平常的方式把车停好,信号提示考试合格,我就下了车。
释去重负,我平静地走回去,大厅窗口挤着几张脸,远远看着我。对他们而言,那个刚下车的人既没有兴高采烈,又没有垂头丧气。从我的肢体语言,他们找不到答案。我并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喜欢玩这种貌似深藏不露的虚假游戏,我举起右手,握着拳头向着他们使劲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