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鸟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

电喇叭里播放的黄梅戏唱段随风飘来，我以为是搞什么活动的宣传车，站在门口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带顶棚的三轮车从村西公路上缓缓驶来。忽然，那情真意切、赏心悦耳的唱段戛然而止，换成了女中音播放的广告词：“收破烂，收破烂，塑料瓶子水泥袋，纸箱书报旧轮胎，废铜烂铁旧家电。”那口音是安徽味儿的普通话，滚动播放，一遍又一遍。心想，如今收破烂的也鸟枪换炮，时尚化了，不用骑个摩托三轮车扯着嗓子“收烂货，收烂货”地喊了。

车近门口，我打了个招呼，车停了，喇叭也停了。从车上下来两口子，女的怀里还抱着个光头男孩，朝我的门楼下走去。夫妻双双收破烂的并不少见，带着孩子收破烂的却很新鲜。我边推开大铁门边问：“安徽的吧？”留着“陈真”式发型的男子一笑：“大叔会相面？”“我听见唱树上的鸟儿嘛！”小两口都笑了。那孩子从母亲怀里“出溜”下来，胖乎乎的小脸蛋，穿着有背带的开裆裤，在母亲腿前脚后跑来跳去。那女子穿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工作服，戴一顶浅灰色的“护士帽”，双手戴着胶面黑手套，齐耳短发，脸膛黑里透着红，就是人常说的“黑俏儿”。男的挺精干，手脚麻利地撕开纸箱上的胶纸，用脚踩扁，码成一摞，女的左手提着蛇皮袋子，右手捡着饮料瓶子往袋子里扔，嘴里“一对，两对、、、、、、”的点着数。小男孩一双稚嫩的小手也时不时在乱纸堆里捡个塑料瓶子扔到妈妈跟前。他们身上没有一点“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职业特征，倒有几分整洁潇洒的精气神。我问：“人说破烂王破烂王，敢情你们也发了吧？”男子咧嘴一笑：“哪有那么多王，一个蜂箱里也就一个王，我们不过是漫山遍野里飞来飞去的蜂。”我一面帮他们收拾，一面东一句西一句的和他俩闲扯。原来，他们老家的父母都上了年纪，母亲得了脑血栓，父亲既要照顾母亲，还要抽工夫种地。小两口出来打工，只好把不到三岁的孩子带在身边。他们在县城租了房子，早上带着孩子走村串乡收破烂，傍黑返回县城往废品站交货。我问：“咋不把孩子送县城托儿所呢？”女子笑道：“托得起吗？！托不起，咱就抱着带着呗！”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要随着父母四处颠簸，经受风吹日晒，我就感到心里堵得慌，赶紧把小孙子玩腻了的一支旧电动手枪塞到孩子手里，“爷爷送给你的。”孩子一勾扳机，便发出一连串“哒哒哒”的响声，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女子说，“快谢谢爷爷”，孩子赶紧学说了一句“谢谢爷爷”。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夫妻双双把家还”的黄梅戏唱段由远而近传来，我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看见那辆三轮车疾驶而过，车上整齐地码放着小山般一车烂货，用绳子横三竖四地捆绑着，男的手握方向盘凝视前方，女的怀里紧抱着孩子，小两口随着电喇叭似乎也在喃喃哼唱：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那婉转动人的唱腔渐行渐远了。我忽然抚掌轻叹：鸳鸯鸟，他们就是一对鸳鸯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