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村头的桃花
晋人陶渊明千古名篇中的桃花源其原址究竟是何处,似乎只能是个仁者见仁的问题,即便是某人能考究出一二三四五等等若干个证据来,可难免有巧合的可能。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毕竟桃花源是陶渊明虚构的一个理想境地。如果说陶渊明的当时的虚构一定需要有依据,我宁愿相信鄱阳湖畔的一道道港汊尽是陶渊明心里的桃花源,其证据便是鄱阳湖港汊的曲折幽深与两岸人家村头曾经有过的那一树树灿烂的桃花。
曾乘船行于赣北丘陵间的鄱阳湖港汊之中,立于船头往前看,似乎不远处便是湖的尽头,待小船悠悠转过一个山嘴,面前豁然又是一道宽阔的港汊,如此再三,不一而已。两岸青山一座座,村庄一处处,田地相邻,鸡犬之声相闻,那是一湾一胜境,一汊一洞天。让人陡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如果在这两岸再添上桃花一树树,不就俨然一个桃花源么。
那两岸的桃花是曾经有过的。
鄱阳湖人喜欢于村头屋后栽种果树,品种有桃、梨、李、橘、枣、枇杷等等,其中尤以桃树为多,那种桃并不好吃,很少很少的,必须要十分的成熟才可以吃,但人们似乎只要自己有块空地就乐此不疲地栽种着,小时候我家后面就有两棵桃树,其中一棵我曾目睹大哥二哥栽种下去,我二叔家也有几棵,村里其他很多人家都有。小时候春天里走亲戚的时候,路边盛开的桃花是再常见不过的了。据说,都昌县城官塘一带的人家从前也种有不少的桃树。总之是到了阳春三月,走过鄱阳湖边的任何一个村庄,都能见到村头那灿烂怒放的桃花。
这样的情景现在是没有了。今天的人们在阳春三月要看桃花也有去处,而且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灿烂鲜艳的桃花,那便是一处处荒山上开辟出来的商品桃生产的桃园。如果要寻觅村头的那三两树桃花,大约是很困难的了,今天的桃花已经远离了村头。
我不知道是从那一天起,桃花远离了村头,但是我知道,桃花为什么远离了村头。有一年,从城里回家的我打算在屋后种下几棵桃树,但遭到了家人的反对,理由是屋边栽种桃树是不吉祥的——桃树会招惹鬼。
中国文化中自古就有用桃符避邪的说法,《封神榜》中姜子牙的一柄桃木剑更是能让成了精的妖魔们不得安生,而今天房前屋后的桃树却怎么不能避邪还会招来鬼魅?如果要进行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证明桃树招鬼惹鬼的说法任何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怎么都说不过去。然而,村人们不和你去辩论,他们有他们的行为标准:宁可信其有。当然,他们也不是没一点理由。比如说,道士做法术时常用桃枝柳条去驱鬼。桃树与鬼的交道打多了,它就不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或许,我们还能找出更多的理由:桃花在世人的眼里大约是有点低俗的味道,再就是还有一些人说到桃花时,还会联想到其为人不耻的某种的色彩。
桃花便这样远离了村头,这是一种风俗的改变。我不想也无力为桃花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与世人争辩,我只是想,与桃花一样远离村头的还有哪些。
那袅袅的炊烟没有了,那牧童的歌声没了,甚至田间的老牛也不见了,这算不得什么坏事。难道说还有谁愿意放着洁清的能源不用而一定要烟熏火烤?难道说还有谁愿意自家的孩子不读书了去放牛?难道说还有谁愿意快捷省力的机器不用一定累出一身汗水?然而,我们完全可以让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我们更应该让今天的人们保留往日的纯朴。当我们行走于今天的一些村庄,零乱的房屋间不见往日幽雅的小巷,村边干涸的小溪中不见往日游动的小鱼,村头孤零零的老树上不见往日活泼的小鸟,夏夜的坦场上没有纳凉的爷爷给孙子讲故事,冬日的阳光下不见母亲给儿女准备过年晾晒的薯片。
思考中,我想起了商品化这个名字,不禁感叹于今天的人们对于生产商品和消费商品的那种近乎有点疯狂的心理。时代的进步与科学的发展,还有物质财富商品化带给村庄的改变难道就一定是这样?我们肯定不能回到那种自给自足的小农时代,但我们是否可以保留让我们乐在其中的东西?村庄的风俗不应该简单得只有商品。做爷爷的,可有时间为你的孙子讲一个古老的故事?做奶奶的,可曾想到为你的孙女绣一双美丽的花鞋?做母亲的,你还能陪你的儿女猜一回谜语吗?做父亲的,你还愿意为家人磨一回香喷喷的芝麻炒米粉吗?做哥哥的,你还能带着弟弟去捉一回知了吗?做姐姐的,你还能给你的妹妹唱一回童谣吗?
偶尔回乡的时候,当我和亲属还有童年的伙伴聊天时听到的总是关乎于钱的话题,当我看见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手拿着货币走进村头的小店,我便一次又一次怀念起那远离村头的桃花,当然,还有那些与桃花一样远离村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