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酸的雨蓝蓝的天(二章)
三
朱幺爸热情,肯帮忙,按庄稼人的话说“活便”,大小事情都爱做,深得当地人们的敬仰和爱戴。这些年时代变了,请打田的多了,人们都不好意思白请,也就开始多少给点钱,表示一点心意。先前朱幺爸有些推辞,但好意难却,人家有那个意思,再硬推也不好,勉强收下了。渐渐地朱幺爸就吃上了犁田打耙的专业饭了。这样一来,请的人就越来越多,朱幺爸的活路就越来越忙,打田从原来的不定价就自热而然的形成了一定的固定价格,以石计算,收入也还不错。
朱幺爸答应了要来给麻三娘打田,他把自己家的田先放一放,等抽空了再打,其他来请打田的他也把时间往后推了推,决定先打麻三娘的。
一大早,朱幺爸扛着犁铧牵着牛来到麻三娘家,老远就喊:“麻三娘,水放好没有。”
麻三娘早就烧着火等朱幺爸。听到朱幺爸的喊声,一边急忙走出门来双手一边在围腰上擦,赶忙招呼:“来来,幺爸,坐一下,不慌,吃点开水再去。”
朱幺爸知道麻三娘的性格,每次来都是这样,也就不再推辞了,就在堂屋门口放下犁铧,把牛拴在犁铧上就坐下。
麻三娘从屋里端出一只木质洗脚盆,这是麻三娘早就给朱幺爸的水牯牛准备好的早餐——精米糠和大米,而且加米汤煮得半生熟。麻三娘有老经验,米糠和大米煮半生熟营养比生的和熟透的都好。麻三娘加米汤煮得不干不湿,飘逸出一股大米的清新香甜味道。朱幺爸的水牯牛太熟悉麻三娘的这只木盆了,又闻到这香味,两嘴角掉出四五条一尺多长的垂涎,抬起高高的头,翘着嘴,把本来就已经很长的垂涎拖得老长在空中飘,双眼馋馋地望着麻三娘,鼻孔里有节奏地吹出“呼呼”的声音,两只前脚朝麻三娘身边不停地移动,有些亟不可待了。当麻三娘端着木盆弯腰正要放在地下的当儿,水牯牛抬起头翘起嘴压着盆沿,舌头早已伸向盆里,用舌尖一卷就卷了一大嘴到嘴里“唰唰”地吃起来。麻三娘爱抚地喊一句:“乖乖,等我给你放好,是拿给你吃的,要你吃饱了才拖得起。”水牯牛很有灵性,每次到麻三娘家来,麻三娘不但好好地招待人,也一样善待牲畜。水牯牛来麻三娘家吃惯了,晓得麻三娘是给?拿吃的来的,对那只有些带黑色的木盆太熟悉了,每次麻三娘都是用这只木盆喂?的。麻三娘总是这样想,牲畜也是生命,是你要?,你善待?,?就会好好地为你干活。拖犁是最累的,一天埋头在田里转来转去,腿都泡软了,几百斤重的犁铧,两三个人也当不住一头牛啊。
麻三娘把水牯牛招待了,进厨房看锅里的已开了,从橱柜里拿出六个鸡蛋,啪啪几下就打进锅里,过两分钟后轻轻吃开雾气,用锅铲铲出浮在上面的蛋杂子。麻三娘煮的开水蛋蛋不散,汤清花绿亮的,吃起来又香。朱幺爸的一袋烟没抽完,麻三娘的开水蛋端上来了。“幺爸,趁热吃。”麻三娘催着朱幺爸。朱幺爸乐呵呵磕掉还没抽完的烟蒂,端起碗用筷子搅一搅沉在碗底还没完全融化的白糖,又对着碗里吹几口降一降温,夹起一个鸡蛋试着咬一口,品品味道,然后再大口大口地三下五除二一个一个消灭掉,汤也喝得一干二净。放下碗,右手掌在嘴角上来回抹两下,一边回嚼,一边扛起犁铧牵着牛就出门。
朱幺爸把牛赶到河边,看田里还没有灌满水,放下犁铧,到水渠边把水放大一点。打田水少了不行,泥不柔和,既不堵水又不好插秧,秧苗栽下去开蘖不好。水多了也不行,搅不起浓泥浆,打出来的田不堵水,五六月的天气,两三天大太阳就晒干了。
朱幺爸在田埂上抽着旱烟,看着水哗哗地流进田里,心里自己安慰着,要不了几分钟就能灌满。他抬头看看天,太阳爬上山顶了,云彩一朵一朵的开在天上。朱幺爸觉得今天是个好天,最适合打田了,不冷不热,犁起田来好受。对牛也好,这样的天气牛受得了,拖起犁铧来顺顺利利,不调皮,配合得好,干活快。朱幺爸嘴里嗯嗯着,“嗯,好好。”
水灌得差不多了,朱幺爸的一袋烟也抽完了,到小河边把水堵小,让它有一小股往田里流,补充浸润进犁起来的泥里。他挽起裤腿,把牛赶下田,加上枷担,套上犁筘,拾起赶牛鞭,握住犁铧把,打着口哨“嘘”一声呵斥,牯牛就埋头拖着犁铧往前走。犁铧“哗哗”地欢唱起来,大块大块的泥不停地在犁铧上翻腾,一铧盖一铧,一字铺开来,一顺一顺的,飘出泥土的芬香。好多八哥和其他的鸟儿飞来,在犁翻的田土上一蹦一跳的,还叽叽喳喳唱着歌儿寻觅虫子吃。朱幺爸的犁铧走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紧紧跟着朱幺爸的犁铧跑,一会儿还飞在牛背上叽叽喳喳的,像是在对朱幺爸说什么。朱幺爸也高兴,赶着牛儿不停的往前走,时不时还晃动着牛鞭,示意牛儿赶快往前走。
太阳有一竹竿高的时候,麻三娘背着一背嫩嫩的青草,手弯里挎着提篮来到小河边的田埂上。麻三娘是给朱幺爸和他的牯牛送吃的来了。农村的早饭时间一般在十点钟左右,麻三娘担心朱幺爸和他的牯牛长时间在水里泡着,腿脚软,不方便,回到家里吃饭,虽说路不远,毕竟是田坝上,要爬坡上坎,费力气。麻三娘宁愿她自己苦点累点跑点路,也不要朱幺爸和他的牯牛费劲,于是就把朱幺爸的早饭和牯牛的青草一起送到田边来了。再说了,减少爬来爬去的功夫,省点精神,省点力气,省点时间,让朱幺爸好早点把田顺顺当当一天就把几道功夫过好,免得第二天又来跑一趟,又要花费半天时间,其他的活也扯得零零碎碎的,做不上套。
朱幺爸的牯牛最爱吃麻三娘割的草。麻三娘割的草最嫩最精,她专割的是刚发的马儿杆,而且只割上半部待叶的最嫩的部分,下半部没有叶儿的光杆儿不割。还有就是田背坎和土背坎的嫩草,她说这种柔嫩,草牛最爱吃。包谷土里刚发起来的土懒草,又柔又嫩又脆又甜,牛是最喜欢的吃了。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只要是草就割,不管牛爱不爱吃,只图讲堆数讲斤两,有老茅草,有杂树叶,甚至还带有其他杂物,很少有牛能吃的。用麻三娘的话说,牛这类畜牲是你需要?,不是他需要你,你不把?待好点,?就不给你卖力气干活。你越喜欢?,把?喂好点,?就越替你卖力。还是在原来生产队的时候,麻三娘割的草就喜欢送给朱幺爸犁的牛吃。她说朱幺爸犁的田最多,牛也最辛苦。
麻三娘对朱幺爸的牛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只要看到朱幺爸的牛,她心里就像看到了朱幺爸。集体的时候,朱幺爸最喜欢拉生产队里那头大弯角水牯牛犁田。到打田栽秧时,只要看到大弯角牯牛在哪里,她就猜想朱幺爸一定在哪里犁田,因此每次割草回来她都要违背队里的分配,绕道来到朱幺爸那里,把草倒给朱幺爸的大弯角牛吃。因为她想看到朱幺爸,也就特别喜欢上了大弯角牛。
四
朱幺爸到麻三娘家有两三百米路。集体的时候,下午生产队收工回家就吃晚饭,吃了晚饭朱幺爸就来到麻三娘家。麻三娘门口有两蹲正方形的石磴,朱幺爸总是爱坐在右边的那蹲石磴上,摸出一根短烟杆,卷一支旱烟,装上烟斗,“啪”地打开打火机点燃,独自一人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看麻三娘在屋里忙活。朱幺爸刚点燃烟的时候,麻三娘的苦丁茶沏好端上来了,“幺爸,你喝,刚泡的。”麻三娘忙完家里的活,端一根短木凳来陪朱幺爸坐坐。她在屋里与朱幺爸反方向斜对着,隔着一根门槛。麻三娘坐下了的时候,她就会从朱幺爸的手里接过烟杆,也吧嗒吧嗒的抽两口,然后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在烟嘴上轻轻一拧,抹掉烟嘴上的口水,又递给朱幺爸。朱幺爸抽几口后,又递给麻三娘,就这样一袋烟两人互相轮换着抽。因此,每次朱幺爸坐在麻三娘家的石磴上抽烟时,都要把旱烟特地卷得长一些,好让麻三娘也能抽几口。麻三娘她自己没有准备烟杆,也没准备旱烟,因为她独自一个人时她是不抽的,也只有朱幺爸到她家来时才会接着朱幺爸抽的一袋烟抽两口,她觉得这样抽着特别有味有劲,那烟是香香的,甜甜的,一点儿烟臭都没有。但其他任何人的烟她是不会要来抽的,他觉得抽起来就是有好大一股烟臭味,难受。麻三娘抽烟并没有瘾,只是见了朱幺爸的烟就有一种很自然要想抽两口的感觉,你一口我一口的抽起来就是别有一番味道。
朱幺爸到麻三娘家,也不进她的屋,就在屋门口的石磴上坐着。一个人的时候就独自抽烟,仰望有几分暮色的天空。麻三娘陪他一起坐时,他就陪麻三娘一起抽抽烟。一袋烟抽完后,大约隔半个小时又卷上一袋,照样子自己点燃抽了几口,又给麻三娘,麻三娘抽几口后又还给他。他们一边抽着烟,一边说说话。不去天南海北地吹,朱幺爸和麻三娘都不喜欢那些。朱幺爸想说他今天犁了几块田,哪块田最好犁,哪块田最不好犁,哪块田的沙子多,哪块田的泥色好,哪块田最堵水,哪块田最漏水。麻三娘一边听一边应和,也向朱幺爸说说她一天干活的情况或收种的事。
朱幺爸喜欢他的犁铧,也向麻三娘讲讲他摆弄犁铧的事。他说“人强挡不住家伙硬,”犁铧好,人和牛都轻松,犁的田也多。他说他的那件犁铧不好使了,该换换了。麻三娘听了会记在心上,回娘家的时候留心打听打听,有合适的就叫朱幺爸去看看,相中了她会买下来送给朱幺爸。由此,朱幺爸也特别珍爱他的犁铧,像爱护他的心肝宝贝一样,所以他的犁铧从来都不外借的,与他特别要好的人若真要借,都要看他的犁田技术过不过硬,爱不爱顾惜犁铧,技术好爱顾惜犁铧的人即使借了,都要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保护好,否则他就要和你红脸。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