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山水间

暑假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家与茶几沙发为伍，与风扇空调做伴，与书籍电脑交流，以为这样就能避开外面的炎热，舒舒服服地度过一个夏天。没想到日复一日，我竟然把自己弄得头昏胸闷，身心俱疲。终于有一天，我在家里坐不住了，于是带上一点食物和水，骑上一辆摩托车，沿着一条平坦的公路，向着东边那片低矮的群山飞驰而去。

高楼渐渐消失，天空渐渐开阔，空气渐渐清新，身心渐渐放松，一路畅行无阻，转眼车到山前。

一进山，就见路边一条小河，水流清澈，哗然有声。前行不远，又见一道堤坝拦起一片开阔水面，几个少年正在水中嬉戏。我被吸引过去，发现少年们竟然都是一丝不挂，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拍打着水花，你来我往，玩兴正浓。我受到感染，也跃跃欲试，见这里太靠近公路，不时有车辆行人经过，又心存顾虑。遂大声询问这山里面可有更好玩的地方。其中一少年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大声回答说：有，雁门山水库。我问：怎么走？回答：往前，往左，往右，再往右，然后，鼻子底下有嘴，再去问吧。我听了，一时有些发呆，感觉那雁门山水库仿佛藏匿深山，很不容易寻觅。犹豫片刻，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于是驾车继续前行。

路在山间蜿蜒，山在路边起伏，小河已不见踪影，抬头看山，山上有的地方巨石嶙峋，有的地方草木丛生。几度峰回路转，前面出现一个村庄，房屋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有致。村中走出一老汉，头戴草帽，肩上扛锄。我停车打听雁门山水库，老汉回答：顺路走，翻过山就到了。

谢过老汉，沿着一条盘山公路曲折上行，左绕右拐，蓦然发现自己已经高高在上，向下望去，来时所见村庄已经深陷谷底，心中暗暗吃惊。翻过一道山梁，开始沿路下行，路边山林茂密，景色宜人。曲径通幽，又有房舍出现。路人渐多，再次向一村妇问路，得到指引，沿一斜坡艰难而上，雁门山水库终于到了。

这是一洼山间碧水，狭长，一眼看去，如一根弯曲翠绿的黄瓜。一旁有小饭店，几座小木屋临水而建，屋中设有石桌石椅。我停车上锁，徒步沿岸边草丛中一条小路向纵深行进。路越走越细，水面也由阔变窄。忽听前面笑语琅琅，就见水中有几条汉子正在游泳。我凑上前去，询问水有多深，其中一人大声回答：你要问这水有多深，俺实在不知道，扎了几个猛子也没摸到底。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入过深水，闻听此言心生疑惧。站在岸上观看良久，见水中一肥头大耳、膀阔腰圆者，腰上套一条充气轮胎，手舞足蹈，水花四溅，气喘吁吁，直呼痛快。于是，我再也经不住诱惑，脱衣下了水。

一入水中，我就找回了过去的感觉，自由泳、蛙泳、仰泳，一一运用自如，令那几条汉子惊羡不已。我来了兴致，直达彼岸，又一连游了几个来回，在水中玩了个尽兴。

天近中午，那几条汉子穿好衣服到小木屋吃饭去了。我从水中出来，也不穿衣服，赤身裸体坐在水边一块石头上，从随身带来的方便兜里拿出食物，开始吃饭。我一口馒头，一口咸菜，一口葱，一口水，还有一口清新的空气，咀嚼，吞咽。眼前青山环绕，碧波荡漾，绿树蔽日，蜻蜓飞舞。一时间，神清气爽，心中无念，了无牵挂，浑然忘我。

吃饱喝足，穿上鞋子、裤子，汗衫拿在手里，竟然不愿再往身上穿。于是，赤胸裸背，沿草丛中那条时隐时现的小路再往前走。此时，空山幽谷，只有我一人。寻寻觅觅至水库尽头，是一条小溪。沿小溪上行，到达一个山脚，抬头仰望，上面有两座山头靠得很近，两面崖壁酷似大雁张开的一双翅膀，雄姿颇为壮观，我想，此山应是雁门山，于是，登山的念头顿起。

山上全是乱石、杂草、灌木丛，且多陡壁，少缓坡。手攀脚登，时而径直而上，时而迂回前进。虽然手被划伤，腿被碰痛，却一点也不在乎。一口气到达山顶，极目远望，但见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而天是那样蓝，阳光是那样明亮，再看自己身上的汗水，沟壑纵横，江河直下，汪汪洋洋，又是那样的痛快淋漓。我就这样赤裸着上身，在山顶站了很久很久。

回来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我感觉身体格外轻松，精神格外愉悦，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同时身上的皮肤也一直在火辣辣的痛。又过了一段时间，脖颈、脊背、两臂都开始蜕皮。我明明知道这是皮肤被太阳灼伤的结果，却偏要生出些想象，认为这是由于赤裸于山水之间而造成的一次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