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歌者

——读郭龙《野葡萄的风》及其近作

在衡阳这片被雁阵煨暖的神奇的土地上，曾经走出过王晨牧、吕亮耕、洛夫等一代现代诗人，而近年来活跃于中国诗坛的郭龙则无疑是在现代诗歌诡秘的天空里一颗耀眼的亮星。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这位沉静、谦逊、真诚而又充满激情的湖湘汉子，垂髫之年便钟情于诗画。在那场大家熟悉的历史动荡中，他在劫难逃地被推进了坎坷的人生旅途。然而，这残酷的嬗变并没有使他失去自我，相反地，他有机会接触到朴实的生活和诚实的人民。生活给了他灵性，深厚的中华民族文化的功底，使他有能力把握住生活的脉搏。于是，他将那满腔的爱和滔滔的才情挥洒在江南旖旎的山水之间，创作出了涌动着理想与真诚的诗篇；于是，在那个“穷于诗”的年代里，“因为诗而穷”的他，欣喜地收获了诗集《野葡萄的风》。他那空灵而质朴的诗句，因为“葡萄园里的河流和墨水的风而漂向远方”。著名诗歌评论家谢冕教授在读到郭龙的诗作时，不无激动地说：“我是从郭龙的《野葡萄》中感受到新诗崛起（这两个字曾经令多少人失去了平静），在一些人那里，如今是带着轻蔑和鄙视的。但，我还是乐于继续使用它，使用它们的最初信息的——它和顾城的《无名的小花》几乎是同时到达了我的手中，二者有不同，郭龙似乎和中国的传统更接近一些……”（1984.2.16信札）

读过《野葡萄的风》的人，无不被诗人清丽、纯净的诗句和真挚、沉郁的内涵深深感动。例如写于中学时代的《二月》：

已该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了

二月的园子里泛起燕子的幽韵

你却说我为什么缄默

胡如初霁的早晨

在雾气蒸腾的潇湘河畔

你会望不见日影下缥缈的船帆

又如《泉》：

……

幽闭的荫中有路

鸟声上住着星稀的人家

佩着弯刀的小姑娘到这儿来跪下

捧一捧绿水

透一片远天

心灵里漂荡起对于蓝色海洋的神往

这位生活的热情歌者，把他对生活的发现、感悟和希望，通过清新的意象和朴素的语言传达给读者。不仅如此，他还借助中国绘画的构图艺术和音乐的韵律，使诗作富于绘画美和节律美，读他的诗，能于感受生活哲理与真情的同时，得到一种艺术和美的享受。如，读《条幅》，就好像在你的面前悬挂着一幅美丽的写意山水画；读《蚌》，那条“春天细雨”的江南长巷便历历地展现在眼前；读《瀑布》，仿佛在你面前敞开着一扇灯光灿烂的门，那是“另一世界对我们世界的遥远呼唤。”

作为一位有着执著追求的歌者，郭龙显然清醒地感受到人类命运的沉重负荷。因此，当一些人纷纷追逐怪异与时髦，以文字做着哗众取宠的游戏的时候，他却站在现实的土壤上讴歌生活，赞美人生：“造你自己智慧的光/就会比星更美丽/其实星星是天上的花，花是地上的星”（《花·星》）。他像一位忠实的朋友一样，默默地为你唱着深情的歌：“纵令月华不给你披一身罗绮/你冰雪似的智慧永远也值得你骄傲/彻骨的幽香疑是夜寒一缕缕袭来/胆小的野风却潜出了谷外/跌下悬崖”（《水仙花》）。他的诗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生活咏叹，而是生命灵视的顿悟升华。如《雨季》：“难说是出自谁的安排/一瞬间天低云树/黑雨的瀑布倾斜，倾斜/在麦熟的五月//原野没有人家/没有。甚至绿树，甚至墙/幽暗的路上/只敲打着雨点急骤的脚步//飘过来一缕发香/——你的衣服湿了，先生/于是我们并肩/于同一片布满尼龙花朵的透明缄默里//只是以后不再见你/从此我的心灵上留下创伤/当我忆着，梦着/你那睫毛举起的水珠的光亮！”在这里，诗人已跳出了事物的表象，他不是在摹写某一次与她人共伞的温馨记忆，而是当今倾斜的人际关系在呼唤着纯真，呼唤着自然。

是的，只有美的心灵才能感受并捕捉到美，也只有表现美的诗歌才能与人类命运产生共鸣。当郭龙决意以诗为命之时，更把对生活中美的追求作为自己永远的目标。请看《梦想你来到我家作客》：“……竹篱的指尖上透着清风/赶头就是一年里最后的一天/守着窗儿我等着你/左边空着的青藤的椅是你的座位//糙米红薯饭我知道你不嫌/野菜味涩，可否还需要加些盐？/乡亲们都抢到柴堆边来看你/山里的阳光分外明媚/……”这是多么普通的生活！但在诗人的笔下，生活中那种纯美的原汁就自然地随着诗句流溢出来，他让我们从那看似平凡的生活中体味到浓烈亲切的民族风情和人文气息。

任何一位有责任感的诗人，都是在不断地超越自我。读郭龙后来的诗作就明显地感觉到他在这方面的努力探索。如读他发表在《衡阳日报》回雁副刊上的《广岛亚运会组诗》，他力求从历史的深度和现实的广度上表现人类的命运：“……于是，广岛/于是，泪血沉思的历史/都以一种同步速度：侵略、创伤、涅?中和平的愿望/袭入长镜头”（《广岛亚运会组诗·三级跳远》），诗人以他独有的“长镜头”凌空扫描，以富于张力的诗句，将人类历史的过去、现在、未来以新奇的“三级跳远”的意象呈现出来，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思维空间，读之耳目一新。在《漂水花》一诗中，他站在宇宙的高度俯瞰人生，从悲悯的时空角度感悟生命的短暂、艰辛与珍贵，能这样把握此类主题的诗歌佳作是不多见的。他近期创作的一系列诗作，如《阿基米德的裸奔》、《单人宿舍》、《早春》等都表现出一种深沉、冷峻而洗炼的力度，似乎把前期那种清丽和沉郁藏到一个更深更高的屈次，在含而不露之中揭示着生活的真谛。这或许标志着他的诗风更趋成熟。

郭龙是有着一种坚毅、诚恳、乐观拼搏的高贵气质的诗人——无论做人还是做诗。他在不懈地营造着更完美的诗歌殿堂，像阿基米德与鲁宾逊一样地默默抗争：“茫茫烟水中永远不与势利海岸线相切的圆/‘德兰斯坦号’沉船海域的缄默/荒岛上的抗争与鲁宾逊/与刻在柱子上的星期五”（《单人宿舍》）。尽管他至今仍是清贫的，但这并没能动摇他对于诗的执著追求，他每天写作至深夜，为自己，为一切艰苦卓绝的人们。

读者寄希望于这位雁城赤子在诗歌创作艺术上收获更加辉煌的成就。

于雁城北郊绿云轩

注：《野葡萄的风》于1992年12月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