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十二钗之钛白
画家告诉我,这是国画十二传统绘色谱之首——钛白。
我先是想起了那个叫李太白的诗仙,我一直以为,太白是只适合穿一身清冷如霜的白衣的。浮游于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红袍绿褂披在这个伟大的灵魂身上就是枷锁。穿上了白衣才能以月亮为杯,影子为友,遨游于名山之间,睥睨万物。
古人所谓琴棋书画,我以为,将画放置末尾并非“画”不如前三者重要,只因画画实属不易。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若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为之,绘画要有十分功夫,就要拿四分用来读书,三分来写字,先储于心,再行于手。最后三分来画画。
人品不高,画品也难高。想那山川草木,造化自然,以区区笔墨描绘山苍树秀水活石润,画家须得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滓存精。才能曲尽蹈虚揖影之妙。看画就是读画,随意观古画几幅,心目间觉洒空灵,面上尘亦扑去三分。
若是把这传统十二绘色谱比作金陵十二钗的话,钛白就是十二钗之首元春了。元春贵为皇妃,似乎与这冷色调的钛白不相称。可是再细细想来,红楼本是虚幻一梦,枉入荣华富贵若许年,红尘一二等风流繁华之地逃不过烟消云散的劫数,最后仅以一场茫茫大雪作为终结。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怎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可怜了元春,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只向梦里相寻告,须要退步抽身早。还是那一僧一道说的周全,你我不必同行,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洛阳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警幻处销号,最妙最妙。
画雪是一定要用钛白的,如元朝王蒙的《岱宗密雪图》。画雪有“敲雪法”,取来两支笔,一支笔饱蘸白粉,平卧横执,用另一只笔杆敲击,白色粉末便细细簌簌的洒落在之上。此外还有“泼白法”,是用墨汁与淡水点染而成。撒盐则是最简便的画法,大雪纷飘何所似?洒盐空中差可拟。难道就是谢郎此诗给了画家们一个“撒盐”的点醒?
说到雪,便不能不提柳宗元那首《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寥寥二十个字,流露着一股逼人的冷气。
冰雪覆盖,天地也哑然失语了。渔翁用一根钓丝便可与江水交谈,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渔翁于垂钓之间,在诗中完成了多少文人墨客追寻一生的境界——天人合一。
钛白多少是有些冷淡的,颇似古时文人的不慕繁华清高自许。汉朝人袁安,少时穷困。洛阳冬日天降大雪,邻人多去乞讨,只有袁安洁身自守,僵卧不起。王维一帧《袁安卧雪图》,偏画雪中芭蕉,迥得天意,造理入神,难可以形器相求,亦难与俗人论也。
长安风雪夜,古庙冷铺中。乞丐贫家,安然入睡。而朱门贵族,拥锦下帷,求一合眼而不得。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烟花世界固然,唯有留存一方素白如洗的角落才容得下心灵的栖居。
茶欲白,墨欲黑。茶欲新,墨欲旧。先人把钛白列于缤纷色彩之首,定有其一番深意。
想起千年之前隐逸者的一场对话:
山中何景最奇?
雨后露前,月下雪夜。
山中何事最奇?
钓因鹤守,果遣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