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无数次地想过，再次回厂，会是怎样的情形？我在回答朋友的问话时，带着一份不确定，但我的心还是憧憬着。

天虽然是阴的，有时还若有若无地丢几点雨滴，心却并没有一丝阴郁。我还在想象着曾经安身立命的地方，现在究竟是车水马龙，一如当年如日中天？还是门可罗雀，风光不再冷月清照？

沿途的景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刚收割的稻田一例干净着，偶尔还会看到一两个人在田里捡拾遗落的稻穗。采摘过的花生地敞亮着，让人想象它是在梦着下一轮的精彩。葡萄园渐黄的藤萝闲闲地在架子上闭目养神，成片的白杨林也开始卸下夏日的盛装，只有揭开了塑料薄膜的大棚蔬菜，那惹眼的绿一直蔓延到人的心里。

变化最大的还是公路两边的空地，几年的时间越发少了。都说这个小城的人恋家，看来是真的。不管是在城市或是乡下，他们或许在外赚了大把的钱，但都会拿出一部分来改造自己的老家，这样整个城乡就热闹起来了。我喜欢这样子。如果本该热闹的处所，反倒如入无人区，让人情何以堪？

大王庙到了。我下车。通向厂区的，还是那条杂着石子坷垃的土路。紧邻的棉花加工区，没听到鼎沸的人声，也不见车辆出入，只见到一把大锁挂在铁门上。但铁门边，一栋高楼正拔地而起，有几个泥瓦工在上面忙碌着。路南的生活区也是一片寂静，偶尔见到几个人影在眼前晃过。

粮站看来是彻底地荒芜了。门窗支离破碎着。不知落魄的它可曾记得，它也曾风光旖旎过。它定然认不得以前常常在它面前流连的故人，只有围墙边的那个破洞，依旧守望着，沧桑着。曾经名噪一时的四大加工厂，就这样逐一湮没在岁月的风尘里。

所幸油厂还在。厂区门口的门脸倒没有增多，经营门脸的都是附近的村民。看到几个曾经打过照面的村民在眼前闪过，我的脚步开始变得有些迟疑。还是一样的静，我似乎都听到心跳的声音了。

那个日杂商店，我见证过它的崛起，见证过它的兴盛，现在还守候在那里。没见着老板，老板娘在对着我笑。我扬了扬手，回她一声：嗨，你好！经过村医疗室，门口聚了隔壁左右的几个人在谈天，同姓医生见到我，说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到哪去了？现在怎么有时间回来？俨然我依旧是这里的一分子，只不过是有事离开了一阵。修理铺的女师傅，是我以前常暗暗崇敬的对象。倒不是我的脚踏车常倚仗她保养，她的能吃苦，不怕脏，修理技术不输男人及豪爽，才是我肃然起敬的因素。她依旧边忙碌边跟我说话，你还那样，越活越年轻！我笑，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她的修理铺换成了五金店，人也变得讲究了许多。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以前的同事杰在厂门口喊，我有些始料不及。跑过去，笑着和她拥抱在一起。她和我是同时代进厂的，共同经历过时代的风暴，也同时体验过情感的苦涩。我们虽不是志趣相投的密友，但时间过滤掉年轻的自负与自矜后，我和她若只如初见。她还在厂里做事。虽然这个厂已彻底改变了性质，由国企到私有，但依然座落在我们心里。

杰执意带我进厂。生产旺季已过，没有机器的轰鸣，厂区显得有些静。但是并没有萧条的感觉。仓库那边，一辆重量级的货车正装货，小工们正有条不紊地把货物扛上车。这边的油库旁，一辆油罐车已灌满，正慢慢驶离厂区。生产区和生活区，亦没有多大变化，还象以前一样整洁，没有臆想中的荒凉，也不见颓败的迹象。只是以前的办公室改在了百花园，依稀可见几个人坐在里面商榷着什么。

没想到的是，食堂前面的空地被留守的职工辟成了菜园。看到以前的同事在里面挥汗，竟有一种归园田居之慨。

的确是好久没有回来过了，所以和以前众多的同事都失掉了联络。厂里现在留守的人并不多。杰帮我找到留守负责的副厂长。副厂长的年龄比我小，以前在相邻的办公室坐班，这次再见，欣喜一下就冲掉了时间的隔膜。我说出此行的目的，他热心帮忙。因为还要到离厂几公里的社区办事，他马上说用摩托车送我过去。我一向不喜欢欠人家人情，这次却是无法推脱了。我对他说，以后你要是到城里办事，我一定请你吃饭。虽然我知道，世道人情是无法用吃喝来衡量的。

坐上摩托车，别过杰和见过面的同事，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六年没有回去了，但就象昨天才离开一样。这样的感觉真好。原来有些时候，时间和空间是可以化整为零的，人也可以以一种成熟的姿态来面对过往的一切，随性自然，岁月静好。而最该感到庆幸的是，这个厂也一样，担负起了中年的责任，让远离的我们心中有了一份归依。

没有肃杀秋气的秋天，的确让人流连。虽然只是来去匆匆，我却仍能感觉到我的心在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