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的我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一年秋,我和哥哥在院子里玩“拍窑窑”,忽然听见娘微弱的喊声:“明,菊,到娘这来!”听到娘的喊声,我俩不约而同撒欢似地跑到屋里,爬上炕,凑到娘的跟前,拉起了娘的手。要知道,娘病重期间,很少叫我们到她跟前的,就连吃饭的碗筷娘都是各自用着,我想娘了,哭着闹着非要跟娘一块睡,娘都不许。听到娘喊我们,我们怎能不高兴?
记不清娘病重时的样子,只知道娘身体虚弱地躺在炕上坐起来都很难。,话多了气都短。再也不能给我们讲故事、不能拖着病体给我们洗衣做饭了。我不知道娘为什么会偷偷地流泪。被病魔缠身的娘心里的苦我不明白!四五岁的孩子除了吃、喝、玩,还知道什么?但是娘这次的问话我却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明啊,娘的病好了吧?”哥说“好了,娘。”“我要是死了你跟着谁?”,哥哥望着娘,摇着娘的手:"娘的病会好的!俺谁也不跟着,跟着娘你。”
这时候,我看见娘的眼泪流了下来。无知的我以为哥哥说的话惹娘生气了。娘的泪眼又望向我:“菊,娘的病好了吧?”娘问着同样的问题,我看看娘,又看看哥,很干脆地说“娘好不了啦!”
“我要是死了你跟着谁?”娘继续问。
“跟着俺爹。”说完,我还得意地看着哥,“哼!咱娘不愿叫你跟着她,你非跟着,你看咱娘生气了吧?俺跟着爹……”正想着,“啪”得一声娘的手掌落在我的脸上,“你个小丧门儿,我打死你!”我当时真的吓呆了,捂着脸往炕下出溜,娘打我?娘怎么会打我?娘从来没打过我啊!见娘又要艰难地挥胳膊,我哇哇哭着往外跑,不时的回头看着,怕娘再追出来……
后来才知道,都说孩子的话最有应验,久病不愈的娘是想从俩孩子的话里验证一下她的病是否还有希望看好。她不忍丢下年迈的父亲,不忍丢下对他体贴有加的丈夫,更不忍丢下年幼的一双儿女,不忍......无知的我,竟然把娘最后一丝生的希望给破灭了。
当娘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的的时候,她更不愿叫我和哥哥在她身边,怕临咽气的苦痛吓着她的俩孩子。大人们也总是哄着我和哥哥出去玩。
一天下午,和往常一样,我和哥哥还有其他的小伙伴们在西边草屋那玩捉迷藏的游戏,我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一圈圈的乱转,学着哥哥的样子,不时地狂呼呐喊:“你们藏好了吗?我们可要找去啦!”玩得正兴头上,院里的大娘眼里噙着泪急匆匆地跑来,不容分说,拉起我和哥哥的手,急匆匆地往家走。
“怎么了,大娘?”大娘不应答,径直朝我们家走去。还没走到大门口,院子里隐约传来了哭声,来到家,院子里好多人。我和哥哥跟大娘走到娘住的西里间,隐约记得娘当时没躺在大炕上,而是头冲南躺在小炕上,印象最深的是娘穿了一双蓝皮底的黑平绒鞋。记不清娘当时的面容,只知道那是在“睡觉”。舅舅和姨还有姑姑他们正趴在娘的身边哭,见我和哥哥进来,他们哭得更痛。舅舅搂着刚进来的哥哥,姨抱起了我。
“娘啊,娘啊!……”哥哥比我大三岁,见状,哭着往娘的身上扑去。“你们哭嘛,”我歪下身去拉着哥哥的衣袖,“好哭精,好哭精,你想把咱娘哭醒了啊!咱娘睡觉呢!”看见爹也掉泪,我挣脱姨,抱着爹的腿,跟着也哭闹起来。那不是哭着要娘啊!而是哭着给爹要烧得红薯。无知的我不知道红薯和娘哪个重要,不知道睡觉跟死有什么不同。
娘出殡那天的事情我一点记忆也没有,五岁的我不离爹的怀。依稀还记得娘出殡以后,我脚上穿着为娘守孝的一双白鞋,我总觉得很是好看,走走看看,看看走走,心里别提那个美了。还不时的跟邻居小朋友显摆一下:“你没有,俺有。”后来鞋面上的那层白布要掉下去了,我哭着要叫爹给缝上:“我要穿有白布的鞋,我要穿有白布的鞋!”
无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爹的眼泪在淌;
无知的我,不知道娘为什么总也不回来;
无知的我,不知道世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